《归舟》戚雨凉

11、两人的晚餐

　　是日，萧帆起了个大早，用遮瑕掩盖重得吓人的黑眼圈。刻意忽略今天是周六的事实，换好衣服背包出门。

　　自那天章芸茵说了严经理的事后，她一直都有些恍惚。身子随着地铁停启轻轻摇晃，思绪渐渐飘远。

　　严经理是大了萧帆不少届的学长。

　　当初萧帆因前东家克扣工资及与同事之间闹过小矛盾，毅然决然提出辞职，是严经理出手相助，她才追回那些被扣住的钱。

　　“正好我们公司人事部在招人，你要不来试试？”

　　就因这句话，萧帆放弃去网站当责任编辑的机会，跟着一众能力不输于自己的科班出身学子争岗位。

　　最后，这批人里，只有她和另外两个人留到现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严经理于她，亦师亦友。所以，她想知道，也极为迫切地希望，能够了解他伤心的理由。

　　如果可以，她想尽全力帮助他，亦如他这些年这般无私帮助自己一样。

　　地铁提示音响起，她的思绪也暂时停止。

　　随着人流出站，刷卡入大楼，推门进公司。

　　一路冷清。

　　每个周六基本上只有技术部的人前来加班，偶尔会有其他部门的人来补假或是加班，但仅是偶尔。

　　萧帆开了电脑，取杯子去清洗。路过总裁办公室时，见大门敞开，习惯性上前关好，返身时迎面撞上握着咖啡回来的简航。

　　“没事吧？”简航问，手抬到半空时骤然停住，似乎想到什么，又抽了回去。

　　萧帆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担忧与温柔，只随便揉了下额头，轻轻摇头。

　　“红了。疼吗？”简航问。

　　“没事，我的肤质就这样，很容易就泛红。”她摆手，侧过简航去茶水间。

　　听过那些传言之后，她见到简航时脑袋里总会浮现莫名旖旎的画面。

　　实在是太丢人了。她在水声中腹诽。

　　周六加班，公司包饭。

　　但午饭前简航就出了门，直到快下班时才回来。

　　萧帆按按酸疼的肩膀，保存好文件，提交工作日志后关闭电脑，收拾背包下班。

　　“帆帆，我们今天打算去吃烧烤，你要不要一起？”技术部唯一一位女程序员小跑过来，拉住萧帆的胳膊。

　　“昨天熬了个大夜，今天想早点睡。”

　　她昨晚翻来覆去，心里一直好奇师父的事，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如今下了班，自然是要快点回去补眠，不然明天顶着这张憔悴的脸去师父家，肯定又要被师母数落。

　　“难怪你中午吃饭的时候没什么精神。那我们就先走了？你记得不要睡过头，坐过站。”

　　萧帆笑道：“当我是你吗？对了，记得吃完早点回家，少喝点酒。”

　　“知道啦，帆姐。”楚芯快到门口时又拐了回来，“我的帆，如果你心血来潮想吃烧烤，记得给我来个信息。我保管让他们送货上门，亲，还包邮哦！”

　　“知道了，你快去吧。他们那群急性子，估摸着都到公交站了。”

　　楚芯连忙挥手，小跑着出去。

　　萧帆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闭眼拂去渗出的泪花。

　　睁开单眼时，简航正停在不远处打电话，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这个人，其实是会笑的啊。萧帆心想。

　　“情况就是这样，请尽快处理。辛苦你们了，款项会按照合同约定的110%交付。”挂断电话，简航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而目光刚一触及上前的萧帆，眼里的冰碴子登时化为春水，问道：“晚上有安排么？我想请你吃饭。”

　　“为什么？”

　　“算是砸坏杯子的补偿，以及……”他想了想，“作为上司兼校友对同事的关心。”

　　萧帆思考几秒，同意。

　　餐厅在公司附近，过一条马路就到，近地铁口，是新开不久的家庭餐厅。门面不大，胜在干净整洁，店内外都摆设着长势正好的植物，轻柔的乡村音乐在席间荡漾。

　　他们的座位靠窗，能望见边上咖啡店摆出的大伞与藤椅，其中还有人正叼着三明治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

　　“这家餐厅用的是镀膜玻璃，里头的人看得见外头，可外头的看不到里面。”

　　“就像车窗用的那种？”

　　“嗯。”

　　简航放下手中的菜单，问还在喝柠檬水的萧帆，“最近有忌口么？”

　　“不能吃酸辣。”

　　“交给你点吧，我选择困难。”

　　萧帆一愣，说：“你跟我的朋友，就是那天在机场见到的赵真真，都会选择困难。真想让你们好好认识一回对方，没准儿能成为好朋友。”

　　“嗯，有机会的话。”

　　跟赵真真当朋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简总有忌口么？”

　　“下班时间叫我简航就行，没有忌口，但喜欢吃鱼。”

　　鱼？

　　萧帆翻菜单的手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动作。爱吃鱼的人不少，犯不着这么敏感，更何况，那个人就是真真，不会有错。

　　想到这里，萧帆握着铅笔在点餐单上圈了这儿的招牌菜——松鼠鱼，又点两道菜，一碗汤和两份饭。

　　服务生确认过点单，撤走菜单和多余的餐具，很快又回来递交点单小条。

　　“我之前就想问，简总，不是，Alex你是临大哪个专业的毕业生？信息分院可还分不少专业。”

　　“计算机。你呢？”他礼貌地问，心里暗暗念出答案。

　　萧帆哪里知道自己的资料早就被对方背得滚瓜烂熟，老实地说：“我本科专业是历史学，研究生也是在临大，不过改读了文学，现当代文学。”

　　“倒是和现在的工作有点不对口。不过，出了社会，人人都只看能力。学历再高，没有本事，依旧会被淘汰。”

　　萧帆点头，心里无比赞同他的话。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相谈甚欢。萧帆为简航补充他在国外这六年学校和临山市的变化，简航则同她说起自己的大学与海外求学经历，等到菜肴上来，两人才逐渐止了声响。

　　萧帆舀着碗里的汤，看着眼前这个英俊高大的男人，心头隐隐地发着热。她尚且不知，那颗埋在心里的小小种子开始悄悄地发芽。

　　饭间，简航的手机响过几次，都被他顺手按掉。萧帆询问理由，他回以一句吃饭时不谈公事。

　　可对方就像是个催命鬼，一分钟内连打五六个，闹得萧帆也有点郁闷。

　　“要不，你就接吧？万一是急事的话，错过不是很可惜？”

　　“那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简航不甚喜悦地到门外接电话，萧帆自窗户这边看去，恰巧能望见他的侧脸。

　　我说过了，我的决定不会变。

　　她习惯性地开始读唇语。

　　连着读了几句，意识到什么，拍拍自己的脸，暗骂一句多事婆，低头继续吃自己碗里的彩椒牛柳。

　　“谁告诉你们没有Plan B？萧帆？”简航的脸色缓和下来，“该给的钱我方已付清，有疑问请直接来公司当面谈。”

　　不等对面叫嚣，简航率先挂断。

　　他自嘲地笑了笑，当初让我养成制定PlanB习惯的人，如今却信誓旦旦地否认。

　　玥玥啊玥玥，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萧帆支着脸观赏天边红霞，在简航落座时问道：“高先生也是我们的校友么？”

　　“哪个高先生？”

　　“高嘉诚高先生，还有他的弟弟。”

　　“嘉信是。”简航味同嚼蜡，于是灌下一大口温水，“跟我弟弟一届。”

　　“弟弟？”

　　简航点头，“本来还有个妹妹，不过很多年前就因事故去世了。”

　　“抱歉。”

　　“没关系，都过去了。快吃吧，菜快凉了。”

　　无意戳中人家的伤心处，萧帆心里有些愧疚，吃饭的速度也随之减慢不少。就在她启筷要去夹最后一块牛柳时，赵真真来电。

　　电话一接通，赵真真一如往常地截她话头，“快来开门，我手酸死了。”

　　萧帆眼睁睁看着牛柳落到简航的菜碟子里，咽了口唾沫，回答：“我在外头吃饭，公司聚餐。你来我家干嘛？”

　　“上次你不是发动态说想吃火锅么？”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萧帆抓抓自己的脖子，“抱歉真真，辛苦你跑一趟。可能得延期了。跟我一起吃饭的人？就师父、芸茵他们，还有实习生们。谁？”她快速瞥了眼简航，“没，他今天有事。好，你自己注意安全。真的很抱歉。”

　　萧帆心虚地按灭屏幕，低头扒饭。

　　她可太了解赵真真的脾气了，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单独跟简航出来吃饭，铁定要抢过方向盘飙车来找她。

　　真真识人比自己清楚，当初要不是她在，自己早就被渣男骗到连渣子都不剩。而且，自己能安然度过读研这三年，平安地与讨人厌的同学划清界限，也多亏了她。

　　只是这回，萧帆并不希望她对简航抱有敌意。渣男当时图自己的钱，满口甜言蜜语，出了事跑路第一名。可简航有钱有长相，做人做事真诚又坦荡，能图自己什么？自己图他涨工资还差不多。

　　“你朋友？”简航轻声问。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撒谎的。”

　　简航不怒反笑，“不用在意。我经常跟我妈说在家里吃饭，实际上大多都是在店里等餐。”

　　“外头的饭菜再好，都没家里的香。”

　　“只能说身不由己罢了。”

　　从餐厅出来，天幕已暗。

　　萧帆照例坐在后座，听车载广播里播报今明两天的天气。窗景混着暖黄的路灯光在眼前掠过，像是在看一出皮影戏。

　　外婆曾说，她小时最爱抄着张小板凳去隔壁敲门，生拉硬拽地把还在吃饭的小伙伴拽去村口看电影。看完电影回来，小口袋总是满的，全是一起看电影的长辈们送的糖果。

　　真是有趣。可惜只有听说，没有实影。

　　她遗憾地笑着，凑过去在玻璃上哈气，用手指在上面画画。

　　“到了，下车吧。”

　　没有得到回复的简航转头看去，萧帆已然睡熟。就着外头的灯光，简航辨清后窗上的图案。

　　是一只小小的船。

　　他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有种麻麻的感觉。等这感觉退去，下车抱起萧帆，上好车锁，就往电梯口走去。

　　萧帆无意识地呢喃两句，听不清字眼。

　　“月儿升起，小船也该回家了。”简航轻柔而低沉的声音如江上晚风，安抚着梦中人躁动不安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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