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光》伶月vivian

3、十六岁的地图 （下）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整个世界笼罩在静谧与黑暗中，安静地沉睡着。

　　莲见扶着冰冷的墙壁，在暗夜中摸索着慢慢前进，这是迹部位于东京至高点的豪华别

　　墅，走廊墙壁上华丽的装饰在黑暗中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显得有些狰狞。

　　梦游醒来时，莲见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想找到回客房的路，却在如迷

　　宫般繁复的走廊上兜兜转转地迷了路。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莲见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放弃了想要找到来路的念头。

　　国中毕业后就没再发作过的梦游症，居然在这个夜晚的这个陌生之地复发。迹部景吾

　　没事干嘛要把房子建得这么大呢？害她迷路，冬天的凌晨坐在这里挨冻。

　　“砰——“的一声，走廊尽头未关紧的门突然被夜风吹开了，透出一丝丝灯光。

　　莲见有些惊讶，站起身来，朝光亮处走去。

　　视线一点一点被光亮塞满，然后莲见就看清了晕黄的灯光下，那道修长的身影。

　　迹部景吾。

　　他穿着单薄的黑色睡衣，坐在巴洛克式的雕花宽栏杆上，背对着她，手边一杯红酒，

　　俯瞰着远处那一派似真如幻的奢华夜色。

　　听到身后清浅的脚步声，迹部稍稍回身，看清来者是她，眼中有些微的惊讶一闪而过。

　　“是你？我以为只有侑士才能找到这里。”他的话中有莫名的复杂意味，莲见还来不及

　　深究，就已错过。

　　“嗯……我睡不着。”莲见犹疑着，不想告诉他自己有梦游症。

　　“认床么？”迹部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嘲讽道：“真是个小孩子。”

　　“才不是……”莲见否认道，可她本身就不是伶牙俐齿的女孩子，半晌也讲不出什么

　　有说服力的理由来，于是瞪了他一眼，不再出声。

　　是迹部打破了僵局，他扬了扬手中的水晶高脚杯，说道：“要不要试试，1846年份的

　　Louis XIII 。”

　　莲见摇摇头，说道：“我从不喝酒的，酒精过敏。”顿了顿，她继续道：“你这样坐在栏

　　杆上，很危险。”

　　迹部轻轻地笑了：“不觉得这样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感觉，很刺激么？”

　　莲见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我不会拿生命开玩笑。”

　　“本大爷自然懂得把握其中的尺度，知道边缘的底线在哪里。”迹部回望她，依旧是似

　　笑非笑的眼神，眼角的泪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一种凄艳的暧昧。

　　“你以前是手冢国光的同学？”他凝视着莲见，突如其来地问道。

　　“嗯……为什么这么问？”莲见直视他仿佛洞悉一切的视线，试图反抗这种压倒性的力

　　量。

　　“回答是或不是。”

　　“是又怎样？”莲见最终选择了退缩，她无法直视那样锐利的视线，正如她无法直视手

　　冢国光。

　　“恨我么？”

　　“为什么？”莲见不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我毁了手冢国光的左手。”

　　“一开始是恨的。”莲见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答道：“但是后来明白你们都是会为了信

　　念而放弃自身的人。况且手冢国光都没有怨言，我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你呢？”

　　迹部笑了笑，喝完杯中的最后一点酒，然后利落的翻身跳下栏杆，在莲见身前站定，

　　逆光俯视着她素静的容颜。

　　“不恨的话最好。……既然这样，和本大爷交往吧。”

　　他优雅慵懒的声线中，有一种蛊惑的意味。俊美华丽的面容上，总有一丝捉摸不透的

　　笑意。

　　有一个瞬间，莲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怔怔仰视着迹部，望入他的眼神深处，却无

　　法读懂他一丝一毫的情绪。

　　迹部景吾，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你……喝醉了么？”

　　这是莲见唯一能够找到的，对迹部的行为最好的注解。

　　“你应该相信我的酒量。千代莲见，我很清醒。”

　　“那么，为什么呢？从过往的记录来看，我似乎……不是你所喜欢的那杯茶。”

　　“原因很重要么？……如果一定要的话，”迹部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是因为你喜欢手冢

　　国光。而我，一向喜欢掠夺别人的东西，尤其是……手冢国光的。”

　　“我没有……”莲见迅速地想要否认。

　　仿佛邪恶的撒旦，他俯低身子，对上了因被揭穿了秘密而慌乱无措的莲见的视线，“不

　　要否认，在本大爷面前撒谎是不明智的。考虑一下吧，小女孩。”

　　说完，他直起身体，从莲见身边离开，很快的消失在暗夜里。

　　那一天是1995年12月25日，圣诞节的凌晨。

　　世界都沉睡了，而有的人，却一夜无眠；有的命运，自此开始了一往无前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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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短暂的假期之后，很快就是一连串的期末大考。即使是莲见这样的学生，冰帝

　　学院的考试依然是一场胜负难定的硬仗。教室、公寓、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压得她几乎

　　喘不过气来。只是偶尔，当她微微侧过脸，看见迹部景吾华丽无双的面容时，总是会无法

　　抑制地想起那一夜，全世界都沉睡着的时候，他在夜风凛冽的露台上，邪邪地笑着，在自

　　己耳边留下的那一句，低得近乎耳语般的魔咒。

　　“和本大爷交往吧。”

　　……

　　“如果要说原因的话，是因为你喜欢手冢国光，而我一向喜欢掠夺别人的东西，尤其

　　是……手冢国光的。”

　　他们都没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仿佛那只是记忆深处一场华丽似幻的梦。

　　迹部景吾、千代莲见、忍足侑士，依旧是冰帝一年级生中最优秀的学生，无论是课题

　　报告或实验探究，他们三人的组合，都完成得无可挑剔。

　　许多人都羡慕莲见，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几乎每一天都学习直到深夜，读许多

　　许多的书，休息日也经常去市立图书馆自习。并不是因为她是一个书呆子，而是在冰帝学

　　院这样的地方，稍微一松懈，就会落后。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落后，而她也不是什么天才，

　　所以就要更加勤奋。

　　期末考的时候，九门科目，虽然莲见在最擅长的国文和历史上胜过迹部景吾，但总分

　　排名仍然落败。

　　拿到成绩单的时候，莲见有些无奈的叹息道：“迹部景吾，你的大脑到底是什么做的啊，

　　为什么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还是不能赢你呢？”

　　一旁的忍足以一贯优雅的姿态抱怨道：“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千代莲见，你第二次

　　重重打击了我的自信。”他又一次屈居第三。

　　迹部景吾高傲得像个女王，以嚣张欠扁的语气说道：“第一，本来就该是本大爷的嘛！”

　　这一个瞬间，莲见又想起手冢国光，如果他在的话，会怎么样呢？

　　可是手冢国光之于千代莲见，是一个太深沉太遥远的梦。

　　却又无处不在的填满了所有的想念。

　　无处不在地，想念着他。

　　之后便是春假。

　　整个假期莲见与漫画和电影纠缠着过了许多时光，然后与家人去京都赏樱，再去银座

　　的店铺里走走逛逛，假期也就过了大半。

　　开学的前几天，莲见突然收到了学校的一张宴会邀请函，上面说，她作为优秀学生代

　　表，将有幸参加学校举行的赏樱宴会，时间定在开学的前两天。

　　母亲的礼服裙都太有成熟女人味，莲见穿起来不合适，于是她特地向有一个服装设计

　　师姐姐的忍足侑士求救。忍足倒是十分慷慨，把她带到他姐姐位于东京二町目的住所，借

　　了一条KENZO（高田贤三）春季的新款复古纱制蓬裙。米白色的吊带裙子，层层叠叠的裙摆

　　上，缀着繁复的蕾丝花边，有参差的冰蓝色印花和纹路。

　　她非常喜欢。而忍足对她穿上后的评价是：“原来你这样的灰姑娘也还是有假装公主的

　　天份的。”

　　忍足侑士的毒舌向来与他的优雅同样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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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的那天，一向喜欢装扮莲见的母亲千代洋子为她化了一个剔透的妆容，冰蓝色的

　　眼影和粉嫩的唇彩闪亮着，有着清新俏皮的气息。

　　十六岁的女孩，有着最美好的年华，以及最美好的年华里，纯净恬淡的笑颜。

　　学院的穹顶大礼堂里灯火辉煌。华丽的枝形水晶大吊灯映照得宴厅里仿佛没有一丝阴

　　影。在这样的灯光下，衣饰华丽高贵的人们端着水晶高脚杯像鱼一般自在的穿梭来去，这

　　个奢华的世界，便是他们所适应的大海。

　　但这不是莲见所熟悉的世界。她像走错路的小孩，端着一杯长岛冰茶，独自躲在宴厅

　　的角落。

　　迹部和忍足也来了，就在最显眼、最多人围着的地方。

　　只有在这种场合才真切的感觉到他们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们是如此的华丽而高不可攀，而她，却永远只是这样，习惯了独自一人，安静的旁

　　观着。

　　他们和她，居然会是朋友呢……

　　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偶尔会有男孩子上前搭讪，都被莲见三言两语地打发掉。都是些年轻的世家公子，有

　　着骄傲而不可一世的眼神，但却没有能与这样的眼神匹配的气质。亦不必再去猜想他们的

　　内涵。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迹部景吾。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手冢国光般内敛沉默。

　　想到手冢国光就开始觉得难过，原来分别的这么长的时光，也没能让她学会不悲伤。

　　莲见悄悄地离开了宴厅，来到后面的庭院。

　　庭院中央是希腊式雕塑喷水池，周围是高大的八重樱，花瓣随着暮春夜晚的微风，在

　　皎洁的月华下，点点飘落。静美如同梦境。

　　她一步一步的走近喷水池，手轻抚上微凉的池水。心情在这样幽美的景色中平静下来。

　　她干脆脱下细带子礼鞋，坐在水池边上，把脚浸入水中，望着水中漾动着的月光发呆。

　　手冢国光站在门边看到的，就是她月光下单薄的背影。

　　门内是奢华的纸迷金醉，门外是清冷月华与幽远如辉夜姬一般的女孩。

　　他轻轻的关上门，阻隔住身后的一室奢靡，而后朝庭院中央走去。越是靠近，就越是

　　觉得这个背影与记忆中的那道背影是如此的相似，他不由得低声唤道：

　　“千代……莲见？”

　　这道声线太过熟悉，太过深刻的铭记于心，莲见近乎条件反射般的回头。

　　手冢国光。依然是他，也只会是他。

　　如此真切却又如此遥远,站在高大的樱花树下，冷峻淡漠如同年轻的神祗。

　　连声线都开始颤抖，害怕一出声就会落下泪来。可是她还是要呼唤他，以确定这不是

　　自己因为太过想念而产生的幻觉。

　　将近半年的离别，这样幸福得仿佛不真实的重逢，即使在最美丽的梦境中也未曾出现

　　过啊。

　　“手冢君……”

　　她甚至还来不及穿上鞋子，就那样赤着脚踏过石板地砖，奔到他面前。

　　“真的是你么？手冢君。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手冢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嗯？还有千代小姐！”

　　她的话被一道低沉的声线打断。二人同时回头，学院的理事长就站在刚才他们出来的

　　那道门边。身边同时还站着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迹部与忍足。

　　“手冢先生，我想和你讨论一下你进入冰帝学院学习的大概事宜。”

　　“嗯，我知道了。那么——”他转向莲见，微微颔首，“以后再见了，千代同学。”说

　　完，便走出庭院，与迹部擦肩而过时，彼此都像没有看见对方一样，冷漠而若无其事地离

　　开。

　　迹部仿佛没有察觉到莲见的存在一般，一言不发地从另一个方向径自离开。

　　忍足望着迹部离开的身影，而后转回视线，朝着莲见隔着夜色举起手中的高脚杯，玩

　　味的笑着，以优雅的声调说道：“祝你好运，美丽的小姐。”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唯余莲见站在原地，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与莫名尴尬的气氛而不

　　知所措。

　　但是，所有的所有的思绪最终仍是聚集到一件事上——手冢国光，回来了。

　　他们再次成为同学。

　　月光依旧皎洁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