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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死海(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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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衡鼻血断断续续流了半个晚上,或许是失血的原因,头有些昏,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早上睁眼,枕头和床单上有几片很大的血渍,还有地上的几团透红纸巾。
“我操,是上火了吗。”
谢衡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从镜子里看,舌苔也正常。只是好像又帅了一些。
餐桌上是谢母准备的小米粥和油条,谢佳露正在吃,没有说话,谢衡拿了根油条躺在沙发上。天气渐热,风扇已经打开了。
肚子突然不舒服,阵阵绞痛简直让谢衡站不起来。
“靠,这么倒霉。”
谢衡坐在马桶上给魏安发消息,“大哥,昨天吃坏了,闹肚子。”
“又不是就你一个人吃,我不是好好的吗?”
“那咋回事,我这可是又流鼻血又闹肚子的。”
“会不会是土豆?”
“靠,土豆有毒?”
“不是,我是说,会不会你吃了夹生的土豆。”
“你大爷的,不是你说可以吃了我才吃的吗。”
又是一阵剧痛。
“怎么样啊,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喝点热水就好了。”
“好的,多喝热水。”
多喝热水,魏安就这样和一个病人说话吗?小谢同学捂着肚子,面前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
热气凝结在杯壁形成了一片小水珠,还没等到水温稍降,谢衡肚子突然又不痛了。他躺在沙发上,电视里还是关于中考的新闻。
“妈,我出去一下。”谢衡出门,门框和楼道上又多了一些小广告———换锁换门,家政保洁。广告纸条一层贴一层,可又有谁家会一直换门换锁呢。
“阿阳,起床了吗?”
“早起了,作甚?”
“学校门口的知音琴行你记得吗,想学吉他吗?”
“吉他?我五线谱都看不懂呢。”
“有老师教的啊,又不是让你抱着吉他就弹。”
“不了不了,不想学,你要学吗,我可以等你下课。”
“真不够意思哎,还算不算我的知心挚友。”
“阿衡,不是我不愿意陪你,是我要做暑假工了,赚两个钱容易吗我。”
暑假工,谢衡早就有这打算了,可是找不到门路,而且半天要学琴,哪有人会要只做半天的员工。
“你去做什么?”
“奶茶店啊,蜜雪冰城。”
“没搞错吧,去那破店?”
“管他什么店呢,给钱就完事了。”
“快出来啊,陪我去报名,10点店门口见。”
“别说了,我肯定比你先到。”
琴行老板是谢衡球队队员的亲戚,所以打了不少折扣,即使这样,谢衡又没钱了,昨晚本来想找魏安介绍点活干干,可人情一旦欠下去就很难还清了。
“狗儿的,你还真比我先到。”
“你哪来的钱报名啊?”李阳问道。
“我妈平时给的啊,省吃俭用的凑出来的。”
李阳笑着说:“快进去吧,你猜我遇到了谁?”
“谁啊?”
“进去就知道了。”
谢衡推门而入,在一旁琴架边的正是余文静。
“我靠,余文静,你怎么在这?”
“怎么这么巧,你也是来学琴的吗?”余文静问。
“我……我才来报名,准备学吉他。”
余文静拿起旁边的吉他,“我也是,不过我几个礼拜前就报名了。”
“这叫什么,这就是因缘际会吧。”李阳说。
“李阳同学,考得怎么样啊?”余文静问道。
“马马虎虎吧,可能咱俩高中还会在一个班呢。”
“你少贫。”谢衡说。
明天正式开始,每周一三五的下午半天,其余时间都是空闲的。
余文静在上课,谢衡不好上去搭话,但也无妨,日后一起练琴的日子还长着呢。
只不过没这么多巧合,开始练琴后谢衡才知道余文静的课是在一三五的上午,谢衡每次来上课都遇到下课的余文静,草草说两句话就结束了。
即使每天与余文静共度的时间没有几分钟,但谢衡还是会打扮一番,这一切除了对他自己以外,毫无意义。
可能是谢衡有些自作多情,他的生命原本是不配这些的。说来也是,我他妈的在想什么呢,想和她做朋友?还是想娶她做老婆?
若不是李阳的提醒,谢衡都忘了原来中考成绩要出了。
接到校讯通的短信,单科考多少分已经不重要了。
“总分539。”
“我操,我操!”谢衡激动的差点把手机扔了。
“怎么样啊,多少分啊?”
谢衡打起字来有些手抖,“539,险胜,吓死我了。”
“真有你的狗衡,准备去哪个学校啊?”
“这么点分数,还有的选吗,母校。”
“行,我陪你,咱们一个班怎么样?”
“李阳你傻了吧,你这分数可以上一中了。”
“不是,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有的人想做凤尾都做不了呢。”
“哪都一样。”
“不和你说了,来电话了。”
第一个打来的电话不是父母,而是无名氏。
“结果如何啊同学?”
“魏大哥,谢谢你,俺上普高了。”
“恭喜恭喜,应得的。”
琴行里的鼓声此起彼伏,谢衡今天来上课时没遇到余文静,她成绩应该也不错吧。
和家人通话后,谢衡觉得有一股委屈感袭来,但是不管了,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学琴和搞钱,狗衡同学要上普高了。
余文静以高分被省级中学招走了,学校和年级组都以此为荣,就连班级老师也受到了了嘉奖。
旅游生意在暑假是最火爆的阶段,山川亦是如此,各种研学,亲子,还有夕阳红等团队络绎不绝,无名氏每天都在店里忙,也都是睡在店里。
“魏大哥,求你件事。”谢衡进店上楼说道,魏安正在窗子旁抽烟。
“小谢同学怎么这么客气,啥事啊?”
“我想做兼职,你有路子吗?”
“嗐,早说。”魏安笑道,他转身从冰箱拿了一支红豆冰给谢衡。
“那天的火锅店你还记得吧,他家招人,而且是晚上,正好不耽误你。”
“火锅店,干啥事情呢?”
“上菜啊,150一晚,你算算,两个月下来也不少了。”
“啊,那多跌份,如果遇到了熟人。”谢衡说。
“你只是兼职,又不是让你一直干下去,给你钱就行了。”
“好了好了,我可以”
“那你明天去报到吧”
“我今晚就可以,行吗?”
“这么着急吗,那你到店里和吧台的说一声,就说是魏安结束过来的。”
“好的,谢谢魏总。”
谢衡翻了个白眼,“我到底有多少个称呼啊,魏大哥、魏总、店长、无名氏……”
“我还是觉着叫你无名氏最舒服,”谢衡打开冰箱看了看,“不过,你当初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魏安拿着一个苹果吃了起来。
“也没什么,当你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时,无论熟与不熟,你心中就总会觉得,我已经认识他了,”魏安扔了个苹果给谢衡,“相反,如果你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无论见过几次面,都像是第一次。”
“像第一次什么?”
“像第一次见面一样,陌生的亲密。”
“我的天,你怎么这么冷血,这是在刻意营造疏离感吗?”
“你不懂,这人世间,每个人都是要离开你的。”
魏安下楼去帮忙,“快回去吧,好好上班哦,客人素质不一,你别和他们发火啊。”
折合起来,每周只有一天半需要上课,其余的白天除了和李阳打球,就是睡觉和玩游戏了。
陵园前阵子又去了一次,那次是因为杨梅都熟了,他和李阳摘了有一小桶。这几棵杨梅树每年都结很多果子,直到去年谢衡看见有松鼠吃这果子,他也试了一下,才知道这竟然是杨梅。
上课下课,谢衡和余文静一直都是这样错过,人来人往,红灯这头和那头的人相互走到最接近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渐渐离去。
七月底,余文静没有继续学琴了,因为要去重点高中,她要补课,那所学校里没有一个是善茬。
谢衡很想找她聊天,可每次打开对话框又无话可说,已经毕业了,想起的事都算是往事了。
在火锅店的兼职谢衡打算只做到八月上旬,剩下一二十天,应该好好虚度。
今天没有练琴,谢衡翻看同学录后去找余文静的冲动愈盛。想和她提前说,却又不敢,手里只有那一串地址和手绘地图,该怎么去,坏了一半的手机根本不能导航。
谢衡趁着清晨,骑车去了那个乡镇,地图画得够详细了,一路上,稻田、玉米地、荷塘……谢衡都不曾注意。来到镇上,他只记得大致的方向和地图上的位置,但到了实地,却比地图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几条街被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太阳当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
小谢同学第一次挑战失败。
谢衡在电脑上又仔细对照了地图,确定了地点之后,第二天大早又去了。
还是那条路,依旧是稻田、菜地、清香的荷花,还有拦在路上的新鲜的蛛网。
小镇的街道行人不多,对于谢衡这个陌生的面孔,街坊们都在打量,谢衡按照地图的位置向东走,可东边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棚户区。小谢同学有傻眼了,昨晚在电脑上根本没看到有这个啊。
谢衡想死的心都有,打电话给余文静吗,不行。他买了一瓶矿泉水浇在头上,两次都是无功而返,谢衡有点怀疑自己了,来找余文静干嘛,你是谁呢。
回去的路上谢衡才稍微注意了两旁的风景,骑车向前,草木闪过,他此刻又有了从前骑车去学校时的感觉。
小谢同学第二次落空。
谢衡到家冲了个澡,冷水打在身上,久违的窒息状态又来了。下午要练琴,睡一觉是来不及了,他住了一碗泡面。
小谢即将开始第三次尝试。
吃了午饭才出发,还是那条人影散乱的街道,这次谢衡走进了一条支路,天色昏沉沉的,眼见骤雨将临。还没走几步,雨就下了起来。谢衡躲在一栋楼的屋檐下,雨越下越大,鞋子已经湿了,路上的积水拥堵,已没有可下脚的地方。
大雨弥漫,谢衡靠在墙上,外面好像是一张水帘,看什么都不太清楚了。
斜对面的一角似乎是一家小卖铺,再仔细看,店铺的名字和余文静说的一模一样,他看了好久也没见到余文静,但是谢衡相信,一定是这家。
雨还在下,谢衡始终没有再迈开一步去对面,这场突如其来的冷雨,竟把马路两边的人事永远给隔住了。
还是回去吧,骑到一半,骤雨初歇,小谢同学全身湿透了,但此时骑车吹着微风又是格外畅快。残日斜照,远处的峻岭上云雾不绝,山如眉黛,翠绿色缓缓流了下来。
落日余晖洒在前方的地平线上,望山跑死马,日光刺进谢衡的眼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但都不要紧了。
依旧没见到她,三天内去了三次的小镇,算是故地重游了吧。小谢同学停下车回头看了看这条路,他伸手掏向口袋,那张地图已经变成了一团湿哒哒的纸渣了。
谢衡没有回家,他来到气象站,小路泥泞,杂草上也全是水珠,他在二层天台上站着,眼前是一片余晖下的金黄。
当天深夜,谢衡更新了一则朋友圈。
却道是:
平芜尽处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