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记》南直

28、死海（八）

　　“考得如何啊？”余文静发来消息。

　　“还可以，比平常写的模拟卷要简单。”

　　“哈哈哈，是这样的，等待你的好消息。”

　　谢衡想找个理由见一面余文静，可是中考已经结束，别说见面了，连继续聊天的理由都没有了。他突然想到余文静的笔记还在家里，但又觉得那些笔记余文静最好能忘掉，永远留在这里。

　　风和日丽，林间比外面舒畅，谢衡没有目的地一直往深处走，小路越往里杂草越繁茂，这片地方他从没来过，但是既然有路就一定没事。去哪？不知道，只不过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全世界都是他的。

　　接下来是漫长的两个多月，搞钱成了最重要的事，两个月的时间，一台新电脑应该可以凑出来，这一算留给自己放松的日子也没几天。

　　兜兜转转，山顶有一组乱石，谢衡站在高处，眼前这才是豁然开朗，气象台从这里看，也不过是半山腰毫不起眼的一个破屋子。

　　谢衡想起了语文复习资料里的一首诗：

　　年来鞍马困尘埃，赖有青山豁我怀。
　　日暮北风吹雨去，数峰清瘦出云来。

　　初中转眼就没了，但这三年却又太难熬。四处惹是生非，打架抽烟，被打被坑，谢衡本想顺其自然就好，但为什么会换成了这样的结局。挺好笑的，海底的鱼，真的能跳出来吗。

　　手机响了，显示无名氏三个字，谢衡接道：“咋啦大哥？”

　　“同学，在哪呢？”

　　“在陵园啊。”

　　“你小子，晚上吃火锅啊。”

　　“好啊，我能不能带上李阳…”

　　“行，六点半来我店里。”

　　六点半，现在才三点半，睡一觉吧，谢衡回到气象站，小破屋里除了他以前带来的靠垫之外什么都没有，他靠着墙角，枕着靠垫，半倚之下，睡得也踏踏实实。

　　屋外鸟鸣，间或蝉鸣，树枝轻轻摇动着，谢衡这一睡又睡到天黑了。

　　下午果然不能睡太过，头昏脑胀，没有什么力气。谢衡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陵园，胆子再大的人此时此刻还是会有些心里发毛。

　　“阿阳，速来吃火锅，可白嫖！”

　　“我靠，在哪，马上来。”

　　“中山路口等我，我马上到。”谢衡骑车折返，吹了一阵子风才完全清醒。

　　身份未变，周遭未变，心境也没变，但谢衡的感觉很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

　　红灯的秒数没变，但此时再等它，似乎加速了一样，心里也没有了以往的焦躁和不耐烦。

　　“这么快啊，还以为我会先到呢。”谢衡说道，李阳已经在路口了。

　　“干饭人的速度你永远想象不到，”李阳手中的雪糕吃了一半，又递给了谢衡一支红豆棒冰，“我也刚到，咱去哪吃啊。”

　　“有人请客。”

　　“谁啊？”

　　“无名氏啊，哦不对，人家叫魏安。”

　　“靠，不熟。”

　　“一回生二回熟，你们这是第二次。”

　　两人还没走到山川，就听见远处有人叫唤。

　　“快点啊，你俩迟到了。”魏安在二楼窗户处。

　　走近店内，依旧是凉气逼人，魏安正下楼，道：“是吃重庆火锅还是广东火锅呢。”

　　“吃重庆的吧，辣一点。”谢衡说。

　　“好耶！”李阳随声附和。

　　火锅店生意很好，很多桌客人看起来也是学生，魏安见到店老板，忙上前招呼，谢衡和李阳被安排在一张四人桌。

　　魏安这才过来坐下，拿起菜单推过去，“随便点啊，想吃啥就点啥。”

　　“你和这家老板认识吗？”谢衡问。

　　“是啊，我老友，待会可以打六折。”

　　谢衡点了几样之后又让李阳选了些，“真的这么心有灵犀吗，我要吃的你都选好了。”李阳说。

　　谢衡笑道：“那就两份呗。”

　　其实班级这两天是有一场毕业聚餐的，但谢衡不想去。除了不得不做的事情，他甚至不想再去那个教室。

　　吃完，已经九点多了，李阳一人先回去了。谢衡也打算回家，但又想先在外面吹吹风。

　　“陪我去走走呗。”谢衡向魏安说。

　　“去哪？”

　　“去我们第一次相别的地方。”

　　“江边啊？”

　　“是啊，有阵子没去过了。”

　　沿江步道的路灯明暗不一，月色下，防波坝的一个个大石头显出一层清冷的光。

　　“刚刚那一顿多少钱啊？”谢衡问。

　　“没多少，差不多三百吧。”

　　“我还以为得有好几百呢。”

　　谢衡往江边走，“有火吗？”谢衡问道。

　　“给。”魏安掏出打火机递给他。

　　地上有几丛枯草，谢衡给捡了过来，火机一声响，枯草变成了一团火。

　　燃烧得很快，转眼间只剩下一些火星，谢衡突然原路折返道：“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不远处的坡下，有一颗死树，谢衡抱着一把胳膊粗的树枝过来了。

　　“你干什么？”魏安问。

　　“烤火，帮我拿点。”

　　“大夏天的烤什么火啊？”

　　谢衡没有答话，他把木头码成一堆，底部放了些枯草，江边有风，废了挺大劲才给引燃。

　　彻底烧着后，凭着风吹，木头霹雳吧啦发出燃裂的声音，火很大，魏安清清楚楚看见谢衡的脸，还有他瘦薄又格外引人注目的长满刺的身躯。

　　火势凶猛，但也只是夜晚一点微弱的光亮，水面上倒映着扭曲的影子，魏安在一旁抽烟，他眼前的谢衡此刻一直在看着火堆。火光映照下，周围的一切都很清楚，谢衡脸上似乎有一行残泪，魏安刚准备仔细来看，谢衡已经抹干净了。

　　“离远点，别烫着了。”魏安说。

　　“无名氏，这火就这样烧了挺浪费的，咱弄点东西来烤吧。”

　　“烤什么。”

　　“玉米和红薯之类的。”

　　“菜场早关门了，”魏安往不远处看去，“烤土豆吃过没？”

　　“烤土豆？没吃过。”

　　“和我来。”魏安示意谢衡跟上。

　　不远处的滩地上有零散的几块菜园，玉米还没成熟，但土豆已经可以采摘了。

　　魏安用手机给谢衡照明，“看到了吗，这就是土豆，快拔吧。”

　　“拔？”

　　“不然？土豆长在土里的。”

　　谢衡拽住土豆茎叶，不用多大力气就连根拔起了，带出来的土豆有不少，一颗就有六七个之多。

　　见谢衡还在拔，魏安道：“可以了，吃得完吗，这都是人家种的，差不多就行了。”

　　“行，我去洗一下。”

　　火势渐小，木炭尚盛。谢衡把土豆扔进炭子里，没过一分钟就闻到了扑面的香味。

　　“哎，考完了，有什么感言吗？”魏安问。

　　“感言吗，心乱如麻，无从说起啊。”

　　谢衡用棍子挑了挑土豆，棍子的一端接触了木炭竟烧着了，他顺手往水里一丢，火星霎时灭了。

　　“无名氏，你为什么要借我钱，又为什么要做这个交易呢？”谢衡问。

　　魏安放下了香烟，他看着发红的炭子，缓缓说道：“你是可塑之才。”

　　“有没有搞错？”谢衡说。

　　“那天骑车带你逃到这里，我发现你和他们根本不一样，”魏安又往炭火堆里扔了几根木头，“谢衡同学只是一位学生罢了，充其量是挺皮的。”

　　“挺皮的？这算是对我的夸奖吗？”谢衡问道。

　　“如果你一直随便下去，顺势而为，那么你现在要开始考虑上哪所职高了。”

　　“为什么是我，我的意思是说，我和你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这么在意我考不考得上呢？”

　　魏安没有接话，他随手往水里扔了个石头，道：“你知道为什么相较于台钓，我更中意路亚吗？”

　　“你永远寄托在下一杆，但每次抛出的标点就不能再用了，一杆换一个位置，几乎走遍了两岸，中鱼再放鱼和收杆再抛竿一样，其实你什么也带不走，”魏安又扔了一个石头，“台钓，在那里坐着等一天，总会等来几条鱼，而路亚，全靠你你自己去寻找。”

　　“不懂哎。”谢衡说。

　　“不懂就别懂，土豆熟了，挑出来吧。”

　　土豆外皮有些糊了，可是掰开看，里面已经被烤得软糯香甜了。

　　“好家伙，真他妈烫，”谢衡等不及就要吃，可刚上手就被烫到了，“你别说，还挺好吃的，很香。”

　　“少吃点，吃多了容易放屁。”魏安说。

　　“又不是和你睡一张床，放屁碍不着你。”

　　少时，谢衡坐在水边堤坝上，魏安也靠了过来。天上乌云多了起来，月亮穿梭而动。火堆的木炭渐渐熄灭，黝黑中，俩人身上各有一处红点，时明时暗，像星星一样。

　　魏安一只手抬起来，轻轻地搭在谢衡的肩上，他感到这个小伙子实在是气盛，连身上都炙热难当。

　　谢衡不以为然，一手抓住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你手挺厚，有福气。”

　　“哦？这也懂？”魏安问。

　　“听别人说。”

　　回家，这时应该是零点了，晚上的风清爽怡人，俩人一前一后，影子斜长。

　　“好好睡几天吧，把透支的补回来。”魏安说。

　　“无名氏，你有……”

　　”什么？”

　　“算了，下次再说吧，”谢衡往家的方向走，“我回去了啊。”

　　家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家人也都已入寝，谢衡在小阳台上闲坐，夜里只听见不断的虫鸣。

　　看着桌子上杂乱的书本谢衡才回过神，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了。他打开了植物大战僵尸，版本已经更新了，签到栏里是空空的痕迹。

　　有些口渴，谢衡去倒了些水，喝水时他觉得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我操。”

　　鼻血顺势流进了杯子里立刻晕散开来，一杯清水染成了浅红色，谢衡不知怎么想的，他又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