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记》南直

23、死海（三）

　　周末除去一个下午的补课之外，其余时间都是谢衡难得的喘息机会，穿过跨江大桥就到了烈士陵园，从陵园进去，抄小路走到水泥路的尽头，是一条土道，再往里走，拾级而上，才到了谢衡的目的地。

　　这是一个废弃的气象站，小屋门窗全破，一地的碎玻璃，旁边有一座高台，水泥平顶，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市里的大致模样。

　　这地儿荒废以后，除了谢衡，没人来过。谢衡待在这也只是看山吹风，暂时逃避江对岸的一切。只不过这里晚上太过寂静，黑得连夜虫都没有，不然谢衡真有在这过夜的打算。

　　“在干嘛，无名氏。”

　　“在店里。”

　　“出来聊聊吗？”

　　“你周末不上课吗？”

　　“不上课，遇到了点麻烦。”

　　“？”

　　“我在陵园后山。”

　　谢衡不知道无名氏会不会来，他下山在路口候着，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哎，这儿！”谢衡招手喊道。

　　无名氏把车停在路口，“你在这干啥啊，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不是有求于你吗，”谢衡领着无名氏走向气象站，“你店里不忙吧？”

　　“不忙，今天没什么事情。”无名氏环顾四周，知道再往前就是气象站，小道杂草丛生，隐约可见藏于山林之间的破旧小屋。

　　“这是你的地盘啊？”无名氏问。

　　“是啊，”谢衡思索再三，“其实是不想找你的，但实在没办法了。”

　　“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你还记得那天在巷子里的那几个人吧，我又遇到他们了，没逃掉，把我要交的书本费给拿走了。”

　　“所以？”

　　“所以，找你，借我三百。”

　　无名氏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小男生又栽跟头了，“借你钱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你什么事？”

　　“还有差不多两个月中考，就算60天吧，我给你做一个冲刺规划，让你即使上不了重点高中，也不至于去读职高。”

　　“这……”这个要求不是很过分，但较之其他，这却是最困难的事情了，谢衡有些犹豫。

　　“不行就算了，反正又不是我中考。”说罢，无名氏走到小屋后面，找了个角落小便。

　　“行行行，不就是写题看书吗，有什么难的，快把钱转给我吧。”

　　无名氏笑了笑，“那咱就说定了。”

　　谢衡打开手机接收转账，发现多了两百，“怎么是五百啊？”

　　“三百是借你的，还有两百是给你的，现在压力大，早餐别忘了吃。”

　　“这多不好意思，上次鸽了你二百，这次还让你倒贴了。”谢衡如释重负，但愧疚和悔意却接踵而来，这俩人个毫不相干的人，却因为一次街头打斗结缘，如今又有事于他，却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

　　“谢谢你啊，无名氏。”

　　“冲刺计划我今晚就会发给你，每天都努力一点，会有成效的，”无名氏准备回去，“你走不走啊，一起？”

　　“我现在不想回去，那也不想去，你先回去吧，哦对了，你点在哪啊？”

　　“离你学校也不远，中山路18号。”

　　谢衡一人坐在高台上，林间鸟鸣不断，60天的冲刺计划，他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无名氏说得不错，如果上了职高，可能永远也没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无聊间谢衡翻看无名氏的朋友圈，最近的一条更新是在昨天晚上：

　　“与其被生活□□，不如□□生活。”

　　配图是一张无名氏站在溪流里手拿路亚杆的照片。

　　傍晚的空气连带霞光都浑浊了些，谢衡骑着单车来到釜山小吃，“老板，一碗馄饨。”

　　“怎么改吃馄饨啦？”胖老板问。

　　“不太饿啊，再说了，晚上就吃少点。”谢衡坐在他的固定位置上，背对着街道，谁来了都看不见。

　　吃完晚饭，谢衡想去学校操场打球，但这个念头只存活了两秒钟。还是回家吧，只不过周末谢佳露也在家，这样谢衡就不能躺在客厅，只能在房间里睡觉。

　　谢衡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但是他房间有一个露天小阳台，他经常在这里闲坐，有时会睡着，留下闲梦一场。

　　“我看了你们九年级的课程，60天的确有些赶，但还是会有些效果的。”无名氏发了一个文档过来，谢衡打开看，长长好几页：

　　谢衡中考重点复习计划
　　一、总纲
　　1、语文，每天复习一首诗词和一篇文言文，每篇课文知识点都要过一遍，重点词汇和字句要了然于心，每周两篇写作练习。
　　2、数学，掌握所有公式和定理，至少要背下来，每天自主独立完成作业。
　　3、英语，熟记语法，每天一篇阅读理解和一篇完型填空，再加一篇英语写作。
　　4、化学和物理，记住公式。
　　5、政治历史和地理，因为有开卷考试的内容，所以需要熟悉课本内容，看到试题就能找到出处。
　　…………

　　谢衡觉得这比学校老师布置的任务还要严格，“大哥，你这是要累死我啊？”

　　“很困难吗？”

　　“我觉得我按你这个弄两个月，咱市一中我都有把握了。”

　　“坚持一下，下周请你吃烧烤。”

　　谢衡笑了，这种哄骗小孩的把戏，没想到无名氏也会用，管他呢，不吃白不吃，“好啊，说定了。”

　　时间还早，谢衡放着歌，准备今晚就开始，谢衡虽然一直对学习不是很上心，成绩也不是很好，很大的原因是他的摆烂心态所致，他记忆力一直很好，其实但凡在课堂上能听个二十分钟，他的成绩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翻开语文复习资料，谢衡找到最喜欢的一篇古文，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

　　“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谢衡每次看到这段话都有种无名的触动，自己一边和他人隔绝，一边又总会感到寂寞孤单，念无与为乐者，这才是他最痛苦的事。

　　平常玩游戏，凌晨一两点也不会犯困，而现在看起书来，十二点就有些犯迷糊了，他起身去泡杯咖啡，却发现他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

　　“爸，你回来了？”

　　“啊，回来了，”谢父看见是谢衡，“还在打游戏吗，怎么还不睡啊？”

　　谢衡泡上咖啡，“没有，马上要中考了，还在复习。”

　　“哦。”在谢父眼里，儿子这么晚还没睡觉只有两个可能，通宵打游戏，或者是准备去网吧上网，可这回从儿子口中说出复习两个字，他真的有点难以置信，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回房去了。”

　　与其说和父亲有什么矛盾，其实也没有，只是，谢衡从小怕他父亲，父亲那种沉重的压迫感让他浑身不自在。谢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是家里绝对的权威，他也从不会刻意说教孩子，但一个神情，一个不一样的语气，总能把谢衡压住。

　　“余文静，在吗？”

　　“在的，有什么事吗？”

　　谢衡发去了一道数学题，“这题什么写来着，我用什么定理都说不通。”

　　“你试试看在三角形的底画一条辅助线。”

　　“我靠，绝了呀学霸，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无回复。

　　谢衡又说，“你是几班的啊，交个朋友呗。”

　　“我四班的。”

　　四班的，四班有好几个男生谢衡都认识，还有几个是小学同学，“哦哦，我要开始考前冲一冲了，尽量能上一个普高。”谢衡喝了口咖啡，泡得偏浓，苦到掉牙了。

　　“只是语文和英语有很多笔记都没做，现在有点不太明白。”谢衡又说。

　　“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的笔记本可以给你看看。

　　“那你自己不看吗？”

　　“哈哈，我课本上记过了，笔记本上又抄了一份，笔记本可以借给你。”

　　“好啊，谢谢学霸，我周一去你们教室找你。”

　　该死，为了三百块钱，竟然眨眼的功夫就变了个学习态度，谢衡心想，其实他大可以照旧每天浑浑噩噩，无名氏也不会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现在他还真有好好读书的想法，毕竟无名氏的那一份复习计划，看似有可行之处，为何不试一试呢。

　　周日清晨，这次谢衡醒得更早了，窗帘外微光浮动，谢衡又想出去转悠一下。他想到无名氏朋友圈里钓鱼的照片，自己也想一试，想到这里，他床下的鱼竿已经差不多几个月没用过了。

　　谢衡单手骑车，左手拿着鱼竿，周末的江边钓鱼的不止他一个，但是没见到无名氏。

　　路亚不同于普通的台钓，没有固定钓位，也没有鱼饵，靠得只是金属拟饵和来回的抛线和收线。较于守在原地等待鱼的自投罗网，谢衡明显更喜欢这种人找鱼捕猎快感。永远也不知道这一杆抛出去会有什么结果，也许重复几十次都是空空如也，但这看似程式化的动作却能让他脑袋放空，专注于竿稍传来的信号和水底的一草一木。

　　竿稍一沉，“中！”谢衡快速收线，鱼线绷得笔直，那头的东西还在水底逃窜，随着线轮的转动，一条发色漂亮的宽鳍鱲上岸了。

　　“我靠！”谢衡把鱼脱钩，放进了测量盒里，晨光下，宽鳍鱲的全身五彩鳞片格外鲜艳，看了一会，拍了张照片，谢衡把鱼放了。

　　鱼才入水，迅速窜进深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继续。”谢衡又连续抛竿，浅滩，激流，缓流处，水草边，这些标点都是路亚对象鱼的藏身之处，一步一枪，在岸边时常能遇到台钓的大叔大爷。

　　“大爷，上货了吗？”谢衡走到大爷身旁。

　　“一些鲫壳子。”大爷提起了鱼护，里面十几条鲫鱼在蹦跶。

　　“老了，没有事做，就来钓钓鱼，钓个心境，这个事情急不得，有时候就算是技术再好的人，一天一条鱼没有，也在正常不过了。”大爷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