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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死海(二) ...


  •   从江边走回家,最快也得半小时,谢衡现在又饿又渴,他只看见眼前的路摇摇晃晃,没过多久,路灯已亮起来了。

      实在太饿,谢衡想买几个炸串吃,他翻了下口袋,这个月的生活费应该还能挤挤,大不了最后几天饿两顿。

      一根炸年糕,一根淀粉肠,还有几串丸子。谢衡最喜欢吃炸年糕,每次买了都会在路上就给吃完,只要带回家,他的妹妹总会抢着吃。

      胡乱一通吃完,还是不顶饱,但也应该回家了。家住临街商业楼的五楼,楼道狭长,没有灯,两侧墙壁上斑驳的墙皮长有黑霉。

      谢衡打开家门,父母不在家,他妹闻声从房间里出来,“饭菜都在桌上,自己热一下啊,妈说你待会洗澡衣服别扔洗衣机里。”

      谢衡给裤子脱下来,换了条短裤,这才清晰看见小腿上伤口,长长一条,他已不记得是被他们伤的,还是在逃跑时摔的。

      “看见药粉了吗?”谢衡说。

      “没有,”她妹妹转身回房,又嘀咕了一句,“天天就知道混。”

      “谢佳露你说什么呢,傻逼。”谢衡对房间里吼。

      “我说你天天只知道在外面混,只知道鬼混!”谢佳露站在房门口说道。

      谢衡一霎时血压上脑,“你他妈再说一句?”

      此时在谢衡眼里,眼前这个女生和今天追着他打的那几个人没俩样了。

      “怎么滴谢衡,你就这模样,还不让人说了?”谢佳露也越说越气。

      谢佳露还在说个不停,有的没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但此时谢衡什么都听不清了,他眼里这个人也变模糊了,他现在又有一阵想吐的感觉,全身在颤抖。

      “你他妈有完没完。”谢衡一把抓住谢佳露往床上推去,也许谢衡有些用力过猛,谢佳露撞在床上,一声巨响,阴阴地盯着他。

      “算是对你客气了。”谢衡说。

      他回到餐厅胡乱扒拉了几口冷菜冷饭,说来奇怪,现在一点也不饿了。

      谢衡洗完澡后躺在床上,他听见父母回来了。房间里郁热难耐,风扇不停地转着。

      “寻找无名氏
      性别男
      摩托车
      寸头
      爱抽烟
      …………………………”

      谢衡在贴吧里发了好几个帖子,一直炸开了锅,评论里都在讨论这个无名氏是谁,是高中生吗?还是大学生?或者是江湖前辈?

      早早熄灯了,窗帘敞开着,月色足可以看清房间。谢衡翻来覆去睡不着,明天又是周一,初三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他想起自己作业还没写,又在贴吧里问:

      “英语第八单元的练习卷答案,速度!”

      回帖的除了闲聊的好友,几乎没有正经回复的。

      过了半小时后谢衡发现有人发来了私信,内容是一张写满了答案的卷子,附带一句:这位同学要加油呀,中考已经不远了。

      谢衡喜出望外,问到,“谢谢同学,我是1班的,你是哪个班的?”

      再没有回复。

      谢衡准备拿出试卷誊抄,这才发现试卷还在教室,根本没带回来,这下只好明天早起去学校了。
      他想起刚刚把谢佳露推倒在床上,虽然解气,但又有点难过。倒不是为妹妹难过,而是他自己,在外吃了亏,只能回家和妹妹争执占的便宜。谢衡看见手机屏幕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竟感到有些陌生,他正想赶快毕业,连高中也直接毕业,立刻步入大学。现在的生活太窒息了。

      “谢衡,昨天被人堵了吧。”班里同学说。

      教室里还没来多少人,谢衡吃着早点,不紧不慢地补着作业。

      “昨天要不是那个人,我今天就来不了了,”谢衡撸起裤腿给他们看,“这无名氏到底是什么人。”

      “你管他是什么人,哎,过两天又是一轮考试了,你再垫底,职高都上不了。”同桌说。

      “我操,又要考试吗?”谢衡一脸不耐烦。

      谢衡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靠墙位置,对于现在的课程来说,听和不听是没有什么差别的。无非是一道道公式的复述,一条条语法的无数次的强调。但这些在谢衡来看,已没有用处了。

      桌子上堆满的课本正好与课桌之外的空间隔绝,谢衡在这里睡觉,看小说,吃零食,绝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一人独来独往,有时课间无聊,他会用原子笔在旁边的墙上写下各种各样废话。

      中午放学,食堂里好吃的饭菜已被低年级的学生吃完了,学校外有一家牛肉粉丝,那是谢衡从小吃到大的,好吃是其次,关键是便宜,才6元一碗。

      谢衡收拾课桌,看见李阳正准备出去,“哎,去吃粉吧。”

      “釜山?”李阳问。

      “是啊,走吧。”

      釜山小吃为什么叫釜山小吃,这是一个谜。当年第一次来这家,也会因为被这名字吸引了,可是店里卖的食物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小吃,和韩国完全不沾边。

      店主是一位二百多斤的大嫂,在店内负责客人的一切,看见谢衡来了,对后厨吆喝道:

      “两碗牛肉粉,八个煎包。”

      这声音别说后厨了,连隔壁的店铺都听得到。谢衡和李阳的吃食一向是固定的,为什么是八个煎包而不是十个煎包,第一次点这个配置时,是因为没钱,两碗粉和八个煎包一共正好20元,后来虽说也不是很有钱,但这个艰苦奋斗的习惯也就一直保留下来了。

      牛肉粉丝的牛肉数量可以忽略不计,但每次吃完一碗都会满头大汗,店铺很小,连冰箱也可以当成桌子使用。

      “怎么啦,听说昨天被揍了?”李阳说。

      谢衡叹了口气,“不也算吧,王五那里个人,阴魂不散。”

      “那个人呢?”

      “谁,你是说那个无名氏吗?”

      “废话,人家本来还打算从你这赚200呢。”

      谢衡这又想起了那个无名氏,只记得那人要高出自己一个头,以后在街上要是听见摩托车声音,在留意一下就是了。

      俩人刚准备回学校,忽然进来一人在他们身后坐下,“老板,一碗葱油拌面。”

      谢衡这下一怔,我靠,不会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吧,但这人声音和无名氏的也太像了吧。谢衡回头看去,那人也抬头,俩人对视。

      “我操,”谢衡站了起来,“无名氏!”

      无名氏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哦,是你啊,谢衡。”

      只见无名氏穿着一件牛仔外套,头顶着棒球帽,但他衣服上却是泥泞不堪,谢衡见状,不解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啊,今天起早去钓鱼了,身上有点邋遢。”

      “哎,就是你昨天救了谢衡一条命吧,谢衡还在想什么时候再遇到你呢。”李阳说。

      无名氏笑笑,把外套脱了下来,“怎么,我可不想还有下次。”

      “我说大兄弟,你叫什么啊,咱也不能天天就喊你无名氏吧,”谢衡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无名氏扫了过去,发出申请,“ 阿衡大魔王,你怎么起这么个名啊?”

      “管得着吗?”谢衡同意了申请,“你也经常在这家吃吗,我以前这么没见过你。”

      “没有,偶尔会,路过的话会来吃一下。”

      “哎,你叫啥,现在可以说了吧?”

      “还是叫我无名氏吧。”拌面已上,无名氏低头吃了起来。

      “和我玩神秘呢……”

      谢衡话未说完就被李阳打断,“快上课了。”

      “快去上课吧,你真的是初三的吗,初三生现在可没工夫在外头闲聊啊。”无名氏说。

      谢衡还想再问,可再耽误下去就要旷课了,“好吧,我先走了,晚上微信聊。”

      出门才发现天色阴了下来,远处山峰之上已是乌压压一片。

      谢衡抽了支烟,“快回教室吧,要下雨了。”

      暴雨将至,教室里的灯全打开了,谢衡看见黑板上的中考倒计时,原来只剩60天了,还有60天初中就结束了,高中会怎么样,他不敢想。他点开无名氏的朋友圈,除了一些转发分享的音乐之外,还以很多类似旅行团报名的广告。

      “无名氏,你是干什么的,导游吗?”

      “上课玩手机?”

      “……没有,课间休息,”教室内昏暗,谢衡把手机亮度也调低了一些,“我看你朋友圈的内容,你是销售?”

      “我是开旅行社的。”

      对谢衡而言,旅行从哪里都是没想过的事,这辈子唯一出过的远门还是同省的县市,在这座小城里,谢衡只觉得能活下去就好,自己从小就是老师同学口中不上路子的那类学生,抽烟,打架,旷课,上课睡觉,考试不及格……每次家长会,谢衡母亲总是会被叫住,转而是回家后劈头盖脸的责骂。在这个小地方,真的会有人去旅行吗,在谢衡来看,有这些钱,买点吃穿和好吗,白白浪费在走马观花的虚荣感中。

      “旅行社,你是老板吗?”

      “周末再聊,好好上课。”

      终于下雨了,谢衡向外看去,雨珠落在地上溅起一层层水雾,没过一会,窗户上也都是水痕,已经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了。

      数学老师姓戴,估摸着四十几岁的样子,每次自习课都会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这种课最无聊在于像谢衡这种学生,明明无事可做,却也要装作奋笔疾书,一堂课下来,草稿纸上胡涂乱抹的东西连自己也认不清楚。

      放学雨未停,学生车库地处低洼,每次都会被淹,谢衡找到自己的单车时鞋子已经湿透了,冒着雨骑车回家对谢衡来说是家常便饭,雨打在脸上,顺着下巴流下去,他不知道爸妈在不在家,妹妹是不是也已经回家了,那个一百平方的牢笼,即是他最后安身立命的窝巢,也是他永远没有勇气飞出去的家。

      楼下的车乱停在路旁,谢衡把单车靠在墙上,此时他全身都湿透了,头发挡在眼前,全身冰冷。
      “我靠。”谢衡这才发现腿上的伤口碰水,摩擦在裤子上,每抬腿上楼都会刺痛一次。

      打开门,谢母在厨房做饭,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回来啦。”

      “嗯。”

      谢母走到客厅,看见谢衡在阳台换衣擦拭,腿上那一道新鲜的伤痕历历在目,叹了口气,转身给饭菜摆上桌,“吃饭吧,叫你妹来吃饭。”

      谢衡没说话,他向谢佳露房间看去,房门关着的。何母又朝房间喊了一声,“吃晚饭啦,谢佳露。”

      等到谢佳露出来,谢衡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最爱吃母亲做的菜,但又怕和家人一张餐桌吃饭。
      “多吃些菜,隔夜就不能吃了。”谢母说。

      谢衡又添了一碗饭,“妈,学校周五要收教材费。”

      “多少钱啊?”

      “300。”

      “这么多吗?”

      “你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谢佳露一言不发,谢衡不想当着她的面和母亲说这些,兄妹是龙凤胎,但俩人从小就摩擦不断,隔阂和间隙随着年月即深,加之这个年纪,谢衡已经不记得几次和妹妹拳脚相向了。

      “好吧,给你四百,你去医院把你腿上处理一下,”谢母拿出钱包掏钱,“昨天我遇到你小学同桌的妈妈,他儿子现在全年级前三十名,高中上重点班是肯定的了,你现在……”

      谢衡低头吃饭,米饭混上汤,没怎么嚼就快速下肚。雨下大了,闪电骤起,屋里顿时雪亮。

      “我吃好了。”谢衡走进房间,房门虚掩着。

      他把四百元放进书包,手机提示栏冒出一条消息,“你已有两天没有光顾你的花园。”

      “他丫的。”谢衡赶紧打开植物大战僵尸,签到漏了两天,礼物应该是领不齐了。谢衡最喜欢玩这个游戏,无论是哪一个版本都玩过,他想着自己多出的着100元,正好可以充值。

      贴吧的那则帖子还在更新;

      家人们,我今天又遇到无名氏了,已经加了微信,但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

      “同学,你们班的模考卷子发了吗,可以给我看一下吗?”谢衡又给昨晚的那个好心人发了信息。

      几分钟后,一张已经批改过的试卷发了过来。

      “原来你叫余文静。”谢衡在试卷上发现了名字。

      “加油吧同学!”余文静只发来五个字,又不再回复。

      天没亮谢衡就醒了,门还是虚掩着,他坐在客厅沙发上,茶几上是一串吃了一半的提子,谢衡随手摘了两个皮也没撕就咽了下去,可能是才醒的缘故,口干舌燥,着两粒提子却觉从未有过的甘甜。

      时间还早,他准备去江边坐坐,从他家通往江边的路需要经过市医院,而医院门口的早餐铺又总是最早营业,谢衡骑着车一路兜兜转转,打算买根油条。

      谢衡走到早点摊贩边刚准备开口,却被一人按住了肩膀。”

      “谢衡,好久不见啊。”

      眼见王五这张瘟神似的脸在他面前,谢衡环顾周围,好像还有两个人也是这一伙的。

      “王哥,好久不见。”谢衡觉得这下跑不掉了,只好服软。

      另外两个人也凑上来,王五笑着说,“咱们这笔账还没个了解吧。”这人实则不叫王五,也不姓王,只是江湖上的人都这样喊,倒也成了一号人物。

      “这样吧,我也是好说话的人,不打算难为你,两条道,要么揍你一顿,要么你掏五百块钱,当做我那兄弟的医药费。”

      “王哥,我没有五百块钱啊,再说,豹子那点皮外伤……要五百?”

      “我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王五把谢衡按住,欲要动手。

      “等一等,四百行吗,我全身上下就这么点钱了。”

      “拿来。”

      谢衡示意在书包里,王五松开谢衡,在书包里果然只找到四百元。

      “走。”王五把钱揣进口袋,扬长而去。

      朝阳初起,路上行人渐渐变多,谢衡推着单车沮丧地走着。倒不是因为四百块钱被人拿走,而是他有些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不拼了去打一架呢,肘腋之间,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永远都是妥协和退缩。

      清晨的江边有些凉意,谢衡望着江水发呆,他有时候真想一头沉入水底,任何人的声音都听不见,看着他们面部的扭曲狰狞,当然,鱼也不可能永远潜在水底,可是鱼浮出水面时总是要付出被水鸟捉走的代价。

      “他妈的。”谢衡捡起个石头扔在水里,水纹激起,他自己的倒影也扭曲起来。

      事实摆在眼前,钱被人抢了去,当务之急是上哪再去弄三百元,谢衡准备回学校,躲在人群中才让他能受感动稀薄的安全感。

      “来的挺早啊你,阿衡,”李阳已经待在座位上,“我这有早点,你吃不吃。”

      “哎,爷现在孑然一身了。”谢衡接过葱油饼。

      “发生什么事了?”

      “在路上遇到了王五,教材费也被拿了。”

      “我靠,你这点够背的啊,那咋办,怎么补啊?”

      “不是还有几天吗,别急。”谢衡这句话实则是安慰自己的,上哪再去弄这些钱,实话和爸妈说?还是问同学借钱?或者和王五一样……谢衡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张口向谢佳露借钱吗,这等于自降一格,而且谢佳露指不定会和妈说,想到这些,谢衡心烦意乱,久别重逢的窒息感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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