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记》南直

21、死海（一）

　　“陈涛,那个故事你是听谁说的,和真的一样??”

　　“编个鬼故事算什么,你想听我再说一个??”

　　“哎哎,别了吧,”谢衡问,“你拿这招来对我,是不是以前也总是和别人也说啊?”

　　“和我妈说算不算？”

　　谢衡笑着说,“无聊?”

　　“谢衡,你喜欢我吗?”

　　谢衡没有回话，他随手捡起了一截竹子。

　　“你捡棍子干嘛?”陈涛问。

　　“登山杖啊??”

　　“陈涛,其实我也不能很准确地回答,以前对谁都没感觉,也只会拒绝,我觉得咱们俩,可以慢慢来,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你啊,只是这个也要有过程,从今天开始我们双向努力，好不好？”

　　陈涛停在那,等谢衡走近一把抱住了他,又想亲上去。

　　“你这个随时随地亲人的习惯趁早改了才好。"

　　“好像是不太合适,”陈涛自省道,“咱快回去吧，挺冷的??”

　　山脚下已经悄无声息了,一辆孤零零的摩托车停在石碑前。

　　“前面还是后面?”

　　“后面,”谢衡扶着他跨上车,“前面那么大的风,想冻死我啊??”

　　“抱紧了??”

　　陈涛戴上头盔,油门到底,能有多快就有多快,谢衡还是紧紧抱着陈涛,也许这辈子都会抱着他了??
　　车在楼下停住,这时已经十二点了??

　　“你回家注意点啊,我走了??”

　　“回家,回哪个家?”陈涛下车,“我就在这和你睡??”

　　陈涛跟着谢衡上楼,他走在前面先给声控灯弄亮,眼前这个男人,竟从未发现如此的温柔体贴??

　　“你饿不饿,要不我点些外卖??”陈涛说。

　　“不要,快点洗洗睡吧,明天早上还有课呢??”谢衡其实有些饿了,爬山上下一个来回,谁能不饿??只是他从小就不愿麻须别人,点外卖也是,一向都是他自己下楼去拿,不要说深夜了,就连下雨天他也不愿去让别人奔波??

　　“我先去洗??”

　　“嗯??”

　　谢衡听着浴室不绝的流水声,从此身边似乎就多了一个人了,他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拿出手机再看,已有好几条邵笑阳发来的消息了,他这又觉得自己够无耻的,一时不敢去看那些消息了??

　　他还不知该怎么和别人说,至少身边的那些朋友,该怎样开口,说出来了，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沈承会是什么反应,一定是笑话他,只是他自己从今以后就要换一种活法了,虽然还不是很熟练,陈涛应该也不熟练,今年这个年一过,可就算第二年了??

　　陈涛围看条浴巾出来,“快去洗呀,不是太冷??”

　　他去房间拿了套睡衣进去,浴室暖灯眼得晃很,镜子上蒙了层水气,谢衡给擦了一道口子,镜中的自己还是很模糊,片刻,那层薄雾又结上了??

　　谢衡把百叶窗打开,街上霓虹灯亮了一晚上,冬天可能不需要雪,但看见树叶的衰败,行人的神情,早晨日光打在皮肤上的触感,还有看不见摸得着的冬风,就知着这一定是冬天??

　　花洒往下淋水,谢衡站在下面任它冲洗，放在洗手池上的手机重复着听了又听的老歌，他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那个浴室，狭小闭塞，四面墙上黄色的瓷砖，抽水马桶如垂死之人喉咙里的声音一样，谢衡突然惊醒，好在那一切都过去了。

　　他沐浴露抹了一遍又冲一遍,反反复复,洗洗这个,洗洗那个,梅林茂的音乐每循环一次就好像苏丽珍与周慕云又撩肩而过一次,情愫似乎就是这样产生了。

　　他洗好后陈涛已经在床上了,陈涛掀起一角被子让他上来??

　　谢衡进被窝才发现陈涛什么也没穿,“靠北，你干什么啊，好歹穿条内裤吧。”

　　“我睡觉一直都这样的??”陈涛给他抱住,“没和别人睡过觉吗?”

　　“有啊,也是和男的??”

　　“谁，沈承？”

　　“不算，说起来，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陈涛拥着谢衡,谢衡转身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又放下了。

　　“陈涛,其实我没有那么好?”

　　“我是不在乎的,只是我爸妈可能会骂我,”陈涛扶着谢衡头发,“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我们就不和别人说,日子是咱俩在过??”

　　“不是，陈涛，我的意思是说，我其实很糟糕，不值得你来爱。”

　　谢衡起身坐在床头，“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在这上大学，完全切断了我和以往的纽带，可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困扰我的根本就不是那些人事，而是我自己，我心里有一个魔鬼，无论我走到哪里，他总会跟着我，时不时出来恶心我一下。”

　　屋外北风呼啸，窗边的树枝像鬼影一样映在玻璃上。

　　“还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遗憾吗？”陈涛轻声问。

　　谢衡随手拿起打火机，咔嚓一响，一团明火在手心里亮了，“说起来，也只是一些不值得说的东西。”

　　夜色清凉，谢衡看着自己现在的模样，又想起了那年夏天，卑微又狼狈的少年。

　　“操，谢衡，别跑！”

　　三五个人从巷口追来，二十米外是一个黑衣少年，看起来还是学生模样，前面是什么路，通向哪里，有退路吗，他一无所知，只管往前跑，逃命要紧。

　　他跑到一个T子路口，正好遇到一个准备骑摩托车的男生，他一把抓住摩托车扶手，“哎，快带我走。”

　　摩托车主看到后有人追，再看看眼前这个势单力薄的学生，“二百。”

　　“行行行，快走。”他立刻骑上摩托车，车主油门一拧，迎面冲向那几个人。

　　“哎，操你妈的，你谁啊？”破口大骂的人看起来是头，可眼见摩托车高速撞来，任是铜皮铁骨也挡不住。

　　一阵车鸣，两人扬长而去。

　　“去哪？”车主问。

　　“随便。”少年坐在后座，稍得喘气，这才发觉身上隐隐传来的痛意。

　　绕过大半个小城，摩托车在江边的防波坝上停住。

　　“好了，没事了，二百。”车主下车，掏了支烟点起来。

　　那少年径直走到岸边，坐在了地上，慢慢撸起裤脚，若隐若现的伤口这才被发现，“我没钱。”
　　车主没说话，他走到了少年的跟前，“没钱？没钱也敢上我车？”

　　江面平阔，水波粼粼，阳光打上去竟有点耀眼，少年缓缓地清洗了下伤口，“谢谢你刚才……可我真的没钱。”

　　车主笑了笑，蹲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啊，那个学校的？”

　　“二中的，我叫谢衡。”

　　“那几个人干什么追你？”

　　“这还用说，”谢衡又给裤腿放了下来，“你叫啥啊，我的救命恩人我总得知道叫什么名字吧。”

　　那人起身一脚跨上车，给香烟扔掉，“小伙子，好好上学吧，以后别打架了。”说罢，摩托车已经发动。

　　“哎，你叫啥啊？”

　　摩托车已经五米开外，那人回头答道，“叫我无名氏。”车去人空，江边顿时安静了。

　　“靠北，无名氏，拽什么啊。”

　　时值午后，谢衡躺在草地上睡着了，等再睁眼，西边已经一片微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