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等待蔚蓝》等待蔚蓝

8、第 8 章

　　睁开眼的一瞬间我有点恍惚，我这是在哪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这就是宿醉的好处，头痛得快要裂开了。我刚想再倒到床上去躺躺，突然，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出来个一边哼着歌一边还拿着块浴巾擦头发的男人。

　　“你，我，你则么会在这里？”我先发制人。

　　“这里是我家，我当然在这里。”居然又是楼上那个家伙，“你终于醒了。”

　　我环顾四周，这是间屋顶房，带有半边的斜坡顶和巨大的天窗，面积是我的房间的两倍，房间里摆满了各式乐器，地上到处都散落着乐谱，靠床的这面墙上还贴满了照片。这里确实不是我家，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立马低头看看自己，还好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你没对我做过什么吧？"

　　”你应该问问，你对我做过什么！“他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我对你做过什么了？“我被问住了。

　　”赫，你昨天不但吐了我一身，最后我还找不到你家里的钥匙，不得不把你背上楼收留你过夜，你倒好，现在反过来质问我对你做过什么。“他走过来，坐到床边，促狭地眨眨眼，”你说，我能对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做什么？“

　　我被他问得脸上直烧，”是，是吗？我真的吐了你一身？“

　　他一本正经地瞪着我，然后，郑重其事地回答道，”骗你的！“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哈哈大笑，说，”喂，我看你还没完全清醒，就吓唬你一下，你还真好骗。“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我煮了咖啡，你要不要来一杯？“

　　我白了他一眼，这个人，有没有正经的时候，”不用了，谢谢。“

　　弯腰穿好鞋子，起身的时候我顺便浏览了一下贴在墙上的那些照片。这些照片记录着他的旅程，他似乎去过很多地方，其中大部分是在非洲和南美洲的土著部落。

　　这种生活正是我一直以来最羡慕的，我是从小被我妈关大的，二十岁出国前，我的生活可谓平淡如消毒水。除了学校和家，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精彩。我就像是一只井底之蛙，看到的头上那片天就是全部的世界。所以，我多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可以无拘无束地闯荡世界，踏遍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

　　”你去过很多地方？“

　　”是啊，我在外面流浪了四年，年初刚回来。“他拿起咖啡呷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中国人？“

　　”你则么知道的？“

　　我一直以为德国人搞不清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和越南人的区别，很多时候走在街上，上来跟我搭讪的人都会先问我是不是日本人，最可笑的是有一次，有个男的追上来拦住我，问我是从哪里来的，见我不肯说，他几乎把所有除了中国以外的亚洲国家都问了一遍，就是没问我是不是中国人。

　　“嘿嘿，我就是知道。”他狡黠地笑笑。

　　“你一定去过中国，所以能从某些细节中分辨出来。”我不禁撇撇嘴。

　　“啊，还没有，我打算明年去中国。”

　　“那你则么猜到我是中国人而不是日本人。”

　　“这个嘛，是秘密。”他得意地扬起眉毛，一副很欠扁的样子。

　　“不说算了。”我不打算给他机会让他得意，径直朝门口走去。

　　“哎，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想跟你说，你的钥匙忘在昨天那家餐馆了，早上老板打电话给我，让我跟你说一声。”

　　我本能地伸手摸摸外套口袋，里面只有钱包，”哦，我知道了，谢谢.“说完我扭开门把手，准备出去。

　　”就这么谢我啊？昨天你可是欠了我两次人情。“

　　我再度转身，瞪着他，问道，”那我应该则么谢你?“

　　他嘻嘻一笑，”那就亲我一下咯。“

　　”你！“我抽一口气，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出门，扔下一句，”再见！“拉上门后，扬长而去。

　　从餐馆取回钥匙，打开房间门，望着散落一地的信封，我的心又开始一阵阵地难受起来。寄出去的信可以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放出去的感情却是永远也收不回来了。以前总觉得别人说失恋的感觉是多么多么痛苦很矫情，可是轮到我自己，那感觉就像是心被人狠狠地挖去了一块，再也填补不上了。

　　我认识乔易的时候还在上中学，我那望女成凤的父母从小就计划把我往多才多艺的方向培养，我不但学过钢琴，手风琴，还跳过舞练过武术，只不过天分有限，没有一样能让我坚持下来。最后无奈，他们就送我去学国画，在我外公的一个朋友那里。老师原来在中国美院教过书，退休后办了个国画班，收的都是一些有天赋的孩子，当然我除外。

　　我刚开始上课就觉得非常不适应，因为我没有基础，而其他人却已经画了至少三四年。别人画的竹子都是飘逸遒劲，浑然天成的，我画的跟鸡爪子没什么两样。那个时候，每个周末的国画课成了我的噩梦，直到乔易出现。

　　那是个夏日的周日下午，我去早了，推开门，教室里面静悄悄的，有个穿白衬衣的男孩子站在窗口的桌边画画，侧面轮廓像是被阳光镀了一道金边。他有一头浓密黑亮的短发，村得皮肤越发白净，挺直的鼻梁，薄薄的红唇，眼睑低垂，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我不小心撞到桌子，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来望向我，漆黑的眼珠宝石一般熠熠发光。

　　见我进来，便对我笑笑，我的心扑扑乱跳。这个男生则么这么好看，跟那些，不，应该说比那些漫画里的人还要好看，因为他有血有肉，还会对我笑。

　　”你是木兰？“他说话，声音清亮悦耳。

　　”你知道我？“我很受宠若惊，有点傻。

　　”我听我爷爷说起过你，你画的竹子，很，特别。“他用了特别这个词，宽慰了我的无地自容。

　　”你爷爷是谁？“

　　”我爷爷就是你的老师，张老师。“

　　”可是你明明姓乔？“

　　”对，因为我跟妈妈姓。“他笑笑，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袋子，放到他的桌子上去。”今天开始，我教你画画。“

　　”是老师要你教我的？“我有点难堪，显然是我画得太烂，老师不愿意再教我，把我丢给了他。

　　”不是，是我想教你。你没有基础，跟其他人上课会很吃力，我单独教你。“

　　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看起来比我大四五岁，已经可以当我老师了吗？

　　”你不相信我？“

　　被说中心思，我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他温柔地说，”先跟我学一个月，不好再把你还给老师，嗯？“

　　我其实心里乐开了花，我又不想做国画家，我学画只不过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期望，老师太严厉，可以摆脱他我求之不得。

　　”好。“我用力点点头，他笑了，右边脸颊露出个酒窝，跟我正好相反，我的左边脸颊有个酒窝。

　　就这样我成了乔易的学生，跟他学了五年国画。后来我才知道，他从三岁开始学画国画，小学时候就在日本拿过奖，上了中学就有人买他的画。

　　这么多年，我一直追在他的身后跑，再则么努力，我都没有办法跟上他的步伐。像很多女孩子一样，我的初恋是因为崇拜而爱的，但是这样的爱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我找不到自己的位子，我一直自卑，失去了自我。最后我选择了出国，我想寻回自信，也想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如果时光倒流，我是不是不会选择出国？如果一切重来，我们是不是会像许多人一样，成为平凡的夫妻，养育子女，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若干年后，感情淡了，吵架外遇，要么离婚，要么将就着过完这一辈子。

　　只不过，生活没有如果，世上也没有时间机器，我当初选择离开，就应该料到这个结局。自己选的路，就应该学会独自一人坚强地走下去。

　　我把所有写给乔易的信连同他送给我的礼物信件都整理好放进一个布袋里，锁进箱子。也许女孩的初恋都是用来收藏的，它叫做曾经拥有，那个夏日的午后，我会一直收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