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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影碎 ...

  •   方知鱼醒来已是二更,窗外早已没了烛火。昨晚因为羞愤晕了过去,现下并未有被冒犯的感觉,不觉松了一口气。他睡眠浅,醒了之后很难睡着,正欲转过身腰就被一双手搂住了,他暗自心惊竟不知那人还在床上,顿时浑身紧绷,感受那人到气息绵长不似转醒之后才放松下来,却是不敢随意乱动,就着这个姿势挨到天明。
      天刚吐白方月白就醒了,见还睡着的人便没有叫小厮尽量减小动静将自己打理妥当后出了房门。方月白刚走,方知鱼便坐起身穿衣服,虽然不太方便,但慢慢来还是可以的。他看着身上昨晚留下的红痕和那人竟然放过了他不由放慢了动作,许久才穿好了衣裳。
      方月白指挥明晓、明霁将行囊搬上马车,又吩咐他不在期间的诸多事由,终于忙完了之后去叫方知鱼起床。见到方知鱼已经醒了就给他戴上帷帽直接抱起人到左室用餐,用晚餐后抱起人上了马车,将人放在早已铺好软垫和动物毛皮的卧榻上,再贴心给腿上搭好毯子,忙完这些方月白才坐在一边幽怨开口:“就那么不愿?”
      方知鱼知道他在说昨晚的事,不知如何回答,干脆不说。等不到回复,方月白叹息一声后嘱咐阿庭仔细看着他,然后起身到马车外与车夫聊天去了。
      阿庭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但感觉到了二人间古怪的气氛。年纪虽小,还是懂得主子之间的事他是没有资格过问的,闪在一边温着昨日小二送来的小晚荷酒。
      就这样一路无话到巳时末,临近中午,早先只是草草用过餐,此时三人不免都有些饿了。观音镇本就偏僻,行了两三个时辰也没见到酒楼客栈的影子,好在车上备得有吃食。方月白再闹情绪也不会为难自己的肚子,从车外进来打开食盒分给二人和车夫,自己也开始吃起来。子春时节,外边的风还是有些逼人的,才在外面待了几个时辰鼻子耳朵都被吹红了。阿庭见状,忙将热好的酒递给大公子暖暖身子。方月白接过酒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出了观音镇可就没有卖这个酒的了。喝了酒感觉暖和很多,他没话找话地说:“天黑之前不知道能不能赶到安陆郡?若是赶不到只能在马车上将就一晚上了。”
      阿庭毕竟是个孩子,虽然对这个大公子心生畏惧也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公子,二公子的病到底需要什么药啊?这个药只有长安才有么?”二公子的病虽说是他照料,平时只是拿着药方去抓药然后再煎药,只需掌握好火候不致损了药性,对药理却是不懂的。
      方知鱼的病不单单是在腿上,体内还有毒素,此毒名叫傀儡谣,需要施毒者每日滴入自身血液与曼陀罗、小邵子、毒箭木、天仙子、勾吻等多种有毒植物提炼七七四十九天,辅以南疆巫术加以诅咒而成,而毒箭木更是有“见血封喉”之称。毒发之时,在近距离内只要施毒者以自己新鲜血液为媒催动咒术,中毒者便形同傀儡任其差遣。中毒后毒素蛰伏在体内,只在每月月圆之日发作,且霸道无比。毒附在骨髓经脉之上,每每发作,骨骼经脉仿佛有烈火在灼烧,有千万只蚂蚁在叮咬,好似分经错骨;偏偏身体却觉得如坠寒冬,冷得血液如同都凝滞了,每经历一遭都要去了半条命。傀儡谣十分难缠,毒是其次,关键是其中的咒术。咒术产自南疆,有他们不外传的制作体系,破解起来自然也十分棘手,即使是方月白也是研究了三年才窥到破解的关键。因着这毒附在骨骼经脉之上,只有把毒清了才好治他的腿。在观音镇的这修养这三年,毒已去了十之七八,只差最后一味药材便可如数清除,之后便可开始着手治腿了,这还得倚仗方月白师承侯官董氏精湛的医术。只是这最后一味药不是那么容易寻到就是了。
      方月白故作神秘唬人道:“何止,此毒不仅只有长安才有,且只有你家大公子我能解。”说完得意地抄起旁边的酒壶潇洒地猛灌了一口,酒下肚才想起这是只带了两斤的小晚荷酒,又觉得心痛不已。
      阿庭见他家大公子一会儿神秘,一会儿得意,一会儿又皱着张脸似是心痛以为二公子的病十分不客观,也开始担忧起来。
      方知鱼瞅着那张皱成一团的脸,觉得口中的饭食也难以下咽:“到了长安,该怎么办?到时拿不到就回来吧!”三年前从那个地方离开后本再也没打算回去,而今踏上这条大道,他也是犹豫踌躇过的,如果可以他宁可不要治腿,每月一次的发作三年来他也习惯了,只要不死咬牙就挺过来了。
      但方月白见他的样子后阴阳怪气地说:“你以为我每天抱着你进进出出我很乐意么!你一个大男人自己有多重自己不清楚么!早点把你的腿治好我也一身轻松。”随后又怪笑着说:“不过,若是你今后称我为相公,我也可以委屈委屈去哪儿都抱着你。”
      方知鱼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被方月白骂了几天的白眼狼。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我去找药,小鱼儿只需要乖乖等着哥哥就行。”
      “你要如何才能拿到那玉髓?当年那人还是少年心性不纯熟的时候就生性多疑,不许旁人近身,遑论如今手握重权。”
      “山人自有妙计。”方月白状若不在意地玩着手中的纸扇。
      方知鱼见他不肯说,知道自己再问也是无用,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拿不到那个玉髓,你便还是带我回观音镇罢,那里我安心些。如果遇到危险,你就将我交出去,带着阿庭回观音镇低调过日子。”
      “都说了山人自有妙计,你怎么还不信哥哥呢!”方月白朝他挪了挪靠在他的腿边:“若是这样将你带出来又将你原样带回去,我又何苦这样折腾!若是为保平安将你交出去,四年前我又何必冒死将你救下,这几年我有无数个机会拿你换我的好处,我既然没有这么做,我便不会这么做!”说到最后,方月白眼中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但语气实在说不上理所当然,说到底当年将人救下确实是存了私心的。因为腿疾,方知鱼出行甚至衣食起居都离不开他,而他也利用这点,将人拘在身边看似琴瑟和谐。可这几年,他看得出这场戏里只有他得到满足。如今启程前往长安,是为了治方知鱼的腿疾,待腿治好之后,让他自行决定去留,而自己也不再行照顾之名,囚禁之实。
      不知道还该些什么,方知鱼拢了拢毯子,轻声道:“谢谢你!”
      方月白没有再说话,但他知道,这声谢谢他是受不起的。看着那双本来应该修长劲瘦纵马奔驰的腿,这个人的悲剧有一半是他造成的。
      阿庭在一旁听不懂二位公子在说什么,从箱子里拿出一条毛毯递给大公子:“大公子,您待在车内暖和些,我出去看路。”

      阿庭到马车前与车夫并行,少年心性本就似骄阳灼日,车夫也是个五大三粗的豪爽汉子,不一会儿二人就熟稔起来天南地北瞎扯。
      车夫说开春的时候家里新添了一个弟弟,生的粉嘟嘟胖乎乎的可讨人喜欢,老大更是心疼得紧抱起来就不撒手,旁人抢也抢不去。自家媳妇在家照顾两个孩子自然辛苦,他也想让老婆什么也不做,孩子到了年纪进学堂。可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只好出来多挣钱,过年也好给媳妇添件新衣裳,新首饰……
      阿庭听着,眼神里露出神往,其实他很羡慕这样的生活,虽然被大公子买来后不愁吃不愁穿。从他记事起就已经在外讨生活了,人贩子为了让其多讨些钱,时常在他们身上弄些血印子出来,虽然没有享受过亲情,可在没人的时候也会想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家里可还有其他的姊妹。也许自己还是个小少爷,就像观音镇李员外家的小公子一样粉雕玉琢的,父母发现他弄丢了也在寻,只是还未寻到罢了!
      阿庭傻笑着听车夫谈起他的儿子、媳妇,这子春的天气迎面吹来的风打着旋儿往脖子上的领口钻进去,在心口位置竟被体温给暖热了。

      再往前走,道上行人多了起来,许是路途劳累,行人大多面色沉重,行动缓慢,有的孑然一身,也无甚行李;有的结伴而行,一个大人或几个背着沉重的行囊拖着一群孩子走得异常艰难,为了双方安全,马车的速度减慢了许多。见一佝偻着脊背怀中抱着一约五六岁小孩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面色青灰,甚是骇人。细看老人怀中的小孩面泛不正常的红,张着嘴吐着浊气,也是出气多进气少。车夫家里刚添了一小孩,见不得这个样子,将自己买酒喝的钱倒出来赠予这祖孙二人。却也不过几十钱,顶多可以给那小孩买副药。阿庭思及此,动了恻隐之心,也将自己钱包的钱悉数抖出来,转进车内央求大公子救救那祖孙二人。
      方月白抱着酒壶,时不时闻闻酒香解解馋,漫不经心道:“阿庭啊,你还小,不懂这人的因缘际会自有定数,你若插手别人的事便是种下了因,此事于你而言不过一时兴起,随意往西湖里丢下一颗小石子,惊起阵阵涟漪碎了倒影,待波漾平静后风过无痕,西湖并没有因为你扔的石头多开出一朵花。如果不能彻底改变别人的命运,做这些都是枉然。”
      阿庭也是个执拗的孩子,并不认同道:“大公子,阿庭不懂这些,只知道当初若是没有大公子救我,现如今我还是街上行乞的臭老鼠。于大公子不过一时善念,于我却如同天神降临,恩泽雨露,重获新生。想着别人因为我举手之劳得到帮助,在四海一角想起我时念着那一丝好,阿庭觉得这就足够了。”
      “你怎么确定你所认为的好就是真的对别人好?”方月白终于抬起眸子懒懒直视对方:“你怎么就知道当初我买下你不是别有用心,将你推进另一个火海?”
      “自然是为我好的,我什么都没有,公子能在我这图什么!二公子还教我识字读书,年节还会有新衣服,这种生活我以前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方知鱼听了不乐意:“你这赔钱孩子,买你的钱可是我出的,工钱也是我开的,衣服也是我的钱买的,到头来你只念着你二公子的好!”
      阿庭吐舌,死乞白赖地拖着方月白下车给祖孙二人号脉。小孩只是发烧,好在方知鱼也时常发烧,车上备着药,方月白用抓了几服药给老人,老人连连鞠躬说着谢谢,却连声音都虚弱得几不可闻。那老人,单看着就已时日无多,药石无医。只是不知老人去后,那小孩又该如何生存。做完这些方月白就上了马车,丝毫没有慷慨解囊的打算,阿庭也不好再开口求他,马车又开始龟速前行。

      越走这种行人更甚,马车行驶的速度堪比步行。车夫的急性子在这龟速前行的马车上几欲发作,又不想多生事端纳纳忍住了。结果就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往前推进不到二十里,之后情况才开始好转,行人减少。
      车内剩下二人也没有再说话,车子一路向前驶摇摇晃晃让人昏昏欲睡。方月白将方知鱼安置躺下后,自己也合衣躺在了他的身边,不久就沉入睡眠。

  • 作者有话要说:  子春:古代的十月。安陆郡相当于如今的孝感市。董氏原型:董奉,字君异,侯官(今福建长乐)人,少时治医学,医术高明,与南阳张机、谯郡华佗齐名,并称“建安三神区”, 董氏医德高尚,对所治愈病人只要求在其住宅周围种植杏树,以示报答。日久郁然成林,董氏每于杏熟时于树下作一草仓,如欲得杏者,可用谷易之。董奉以所得之谷赈济贫穷,后世以“杏林春暖”,“誉满杏林”称誉医术高尚的医学家,据载今江西九江董氏原行医处仍有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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