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璧》慕十文

37、孙昭（3）

　　方才的动静的确是息下来了，鸦七懒懒地倚在旁处，手里把玩着一个杯子，一旁的小厮即使是用嗅的也嗅得出来他的不情愿，循着方才的话讲到一半便停住了。
　　鸦七这人，若是自己信的，便是旁人再怎么敲雷打鼓也没有半分用处，若是自己不信的，使遍三寸不烂之舌也说不动他。
　　云姝叹了一声，坐在鸦七旁边，就见他熟练又戒备地往旁挪了挪，硬生生在连着不到三尺长的小凳上隔出了两个人的空位。
　　“……”这是还没缓过来么？
　　“说说看，方才没说的明细。”云姝命小二添了一杯茶，一边颇有兴致地觑了鸦七一眼，一边端出审人的十二分气势来。
　　鸦七虽是不由得抖了抖，但到底还是明白云姝想做什么，只十分不满地看着她，憋着没说什么。那小厮看着云姝白纱覆面，和书本里说的高人的英姿不谋而合，又见她将身旁这尊佛陀震得话都说不出来，语言也是刚劲有力，眼里的钦佩顿时燃起，炯炯有神地看着云姝。
　　“……”鸦七气得吹胡子瞪眼。
　　“鄙人本是京城客栈人士，却少有接待到真的达官老爷。”云姝看了看有些漏雨的屋顶，品出了这其中的究竟，那小厮抽了抽鼻子，续道，“只有孙……知府，那一日来了，吃早食时我那两不孝儿在附近玩，出来时便看到孙知府在教写字，内子本是厨堂忙碌，却站在小儿身边，看着他们。”
　　“若是因为这个就怀疑，你也没必要做个男人了。”鸦七冷冷抬眼道。
　　那小厮颤了一下：“自……自然没有怀疑，只是生了些不悦。只是第二日孙家聘礼上门，还是私下交聘，这不是，这不是侮辱吗？小的本想上门讨要说法，却不想他竟是派了打手，将小人打了半死，还将内子抢去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更是停不住：“第二日内子又被扔了回来，在客栈里面，人被糟蹋了，也，也没呼吸了……”
　　“停。”云姝皱了皱眉，“自始至终，你见过孙知府本人吗？”
　　“未曾，但是那些聘礼上都有知府印章。”那小厮仍是抽抽噎噎的。
　　“官印一般用于处理公文，有时候的确会私用，一般被本人保存得很好，被偷的可能性不大。”鸦七也有些疑惑了。
　　“私下授印，与死者产生过密接触，事后还没有多加掩饰。”云姝扬眉，“是孙知府太胆大妄为还是真蠢到不怕死了？”
　　“这是真的，是真的。”那小厮就差跪下来磕头，“他背后是尚书，到这里的前一天，小的还见到尚书大人来访呢？”
　　鸦七眼皮一跳：“赵远洲？”
　　“确是尚书大人无疑，那日大人是乔装打扮来的，但小的是亲自给他们上茶的，近里看得分明，虽是扮相老了十岁，但就是他。他与孙知府勾结，害死了我媳妇，哪怕是官府上门，谁知里面有没有他们的人！”
　　“老了十岁？你知道他几岁，这是穿寿衣出门吗！”鸦七显然很烦躁，线索一下涌来，他毫不犹豫地抽了个最无用武之地的说。
　　云姝面无表情将话题移了回来：“他们说了什么？”
　　小厮显然也看出了鸦七这问话的斤两，做出了更有水平的选择：“小的只上茶的时候多瞟了几眼，听他们似乎在争执什么，应该是官事，不敢多听。”
　　云姝差不多将想听的听遍了，顿了顿，抬眼看他。
　　估计是这眼里含的冰冷太足了，那小厮一个哆嗦后又开始不满：“怎么，你们不信？那嫁妆送来后还在这里，我可以领你们去看，只有几个花边金银，说是个添头，其余的事后送来。”
　　鸦七翻身去检查那嫁妆，云姝仍是看着他：“孙知府死了。”
　　“就是因为他死了！不死肯定会想办法弄死小的！我们这些贱民，跟你们这群鬼怪手下还有活路吗！”那小厮吼道，估计是将云姝当成了那些人里的一员。
　　“你跪在他门口哭。”云姝的语气仿佛在平和地陈述。
　　那小厮的怒火烧在了水里，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谁让你跪在他门口哭？”云姝话尾终于有了一微末的上扬，仿佛是撩过野兽的爪牙。
　　“我……”
　　那盏茶的雾气弥散在他们之间。
　　“寻常人不可能蠢到如此，这般做的人定会被当作凶手拷问，方才他遣退人群，其实是免了你这些天的牢狱之灾。而方才你自己也说，明白官府里或多或少会有知府的人，又怎会自取灭亡？”
　　“除非有个人，做出相应的保证，告诉你的确可以伸冤。”云姝将那盏茶端起，抿了一口。
　　小厮低头，闷闷道了一声：“佛陀。”
　　“？”云姝没有反应过来。
　　“我听闻孙狗死了，便以为这些天的许愿都灵了，又去那小庙取了一卦签，上面解的是愿必应之，就来这里，打算让真相大白，想来也会成功。”
　　云姝着实没有想到，佛已经为皇教，盛行至此，寻常百姓深信不疑，也是有可能的。她总不可能胆大妄为到顺藤摸瓜，去问问那天上佛陀有没有动些不入流的手脚吧。
　　鸦七已经返身回来，看样子本想向云姝点点头，又猛然发现自己没有主子的风范，愣是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来了出颇有调子的欲言又止。小厮看了是心惊肉跳，但云姝差不多能从他每一个动作里看出他到底端着多少斤两，想来这次也不太理想，便在他丢脸之前拽着他的袖子走了。
　　鸦七又是恼怒：“放手！”
　　云姝见离那小厮远了，放了手：“没问题，便循着那尚书的线索找下去。”
　　“你怎知……”鸦七看她一脸了然的样子，噎了噎，“旁的呢，孙昭强娶。”
　　“与本案无关。”云姝拍了拍手，看那人脸色黑得有如能掐出水的乌云，不觉升起十二分的快乐来，“不多问不多想不多看，规矩。”
　　鸦七本是引她上饵，没想到偏被不咸不淡压了过去，还撂得干净利落。皱眉打量她一会，脸色好一番变化。
　　云姝估计这回他不是要发怒，是在挽救身为主子的光辉形象，于是恭恭敬敬朝他一鞠，学着小一小二的语气：“多亏主子相助，否则今日怕是套不出话来，主子英武不凡，主子洪福齐天。”
　　鸦七脸色越发精彩。

　　说是不管，不过是逞一时之快气气鸦七。
　　虽说世上人面兽心者多，可她还是不愿相信那在树梢上为天下许愿的公子会是强娶人妻的恶人。
　　这样在树梢上挂着的一颗真正想普渡众生的琉璃心，比那供座上的佛祖，还要剔透几分。薄薄一张碎宣纸，一隅狼毫字，足够容下这迢递千峰软丈红尘，映亮这昏暗的京城。
　　一人扒了窗进来，云姝吓得大叫，却发现这是小二。他看着她摘了面纱愣了愣，丝毫没有闯入者的自觉：“哦，快好了。”
　　云姝本想拿着面纱一套,却又害怕引起怀疑，想来他也是有事相托，便退了一步：“怎么了？”
　　“方才那人闹事……主子叫我来看看。”
　　或许开始鸦七是命他来，后来看不下去自己等不及先出现了。云姝笑了笑：“主子自己先来了，不必担心，处理好了。”
　　小二有些疑惑：“处理？”
　　云姝觉得有些不对，按理来说有命令，下属应当第一时间赶到，而非迟来这么久，云姝将疑惑压下，滴水不漏地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吗？方才主子将他拎了回去，让他不要吵闹。”
　　“这样啊。”小二似乎缓了一口气。
　　云姝尽量把疑惑的眼神压了回去，料想鸦七此刻已经歇下了，便笑着说：“想来这些杂事以后还是要你们去处理，真是辛苦。”
　　小二果真比他那个哥哥正常了不少，后退恭敬道：“这是为主子应该的。”
　　云姝本来好奇他们与鸦七是怎么认识的，明一阁的人看上去彼此并不常相见，开始以为是主子带着自己人，但看到近来与鸦七联络之人皆是独来独往，便将这猜想推翻了。估计小一小二也是如她一般捡来的，算是独立于阁外的，鸦七的自己人。
　　有些奇怪。毕竟，鸦七曾说过自己是她的影卫。
　　互相从属？
　　云姝眉心一跳，果断拒绝了这个说法。
　　“主子这几日晚间都不在，这才来叨扰姑娘。”小二抱拳。
　　云姝犹豫着问道：“不在？去做什么？”
　　一壮龄男子，在京城富庶繁华之地，晚上夜不归宿，还刻意摆脱自己手下……云姝挑了挑眉，试问自己为什么要明知故问，“没事，嘱咐他看顾身体。”
　　小二似乎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主子是找人去了，是个姑娘。姑娘若是留意到，劳烦告诉主子一声，这几日他都魂不守舍。”
　　“什么姑娘？”云姝不觉奇道。
　　小二实诚道：“不知，主子透露只道是个矮矮的姑娘，到他肩膀。”
　　这还能更含糊一点吗？这一标尺下去，整个京城的姑娘都要翻个遍吧。
　　鸦七要找姑娘，云姝想了想鸦七那高挑挺拔的身材配上阴沉不定的性子，那姑娘可要真受的起，该是怎样一个奇人。
　　小二与云姝想得一般，也是摇头翻窗离去了。
　　云姝有些发怔，她想这件事过，便回去寻谢孤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