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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不解 ...

  •   虽说这次鸦七是验尸需要才将她一同带去,但第二日他召集人手搜来孙昭旧物时,云姝跟来看了,他瞟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许多琐碎之物,小一办事仔细,应当是与线索有关的。多是些上了年头的,旁的物都落了灰,唯有笔洗之类的文房物什,却是锃亮,宝贝得很。
      还有一些信笺,应当是与文人伴侣兴诗时余下的,上面的字迹倒是狂狷,多了些上头的风雅。
      鸦七自认是个粗人,最看不惯的这些被他自觉打上“谢孤臣”烙印的酸溜溜的东西,耐着性子翻了几页,眼看着青筋又要跳起,云姝眼疾手快地在那信笺裂成两半前抢去。
      “劳烦给我细细看一番。”云姝不知要如何才能将这显然不信任的语调扭过去,只能在这逼视的怒目下发出几声蚊子叫,想将这大爷脾气给哄回正道。
      却不曾想鸦七虽是粗人,但却深谙粗中有细的理,虽说他的细从没放在恰当的地方,比如此时云姝就可以从他那风云变幻的脸色中将那股掀桌走人的冲动揣摩出七八分,便料得他定然是心细得将她读了个透彻。
      鸦七倒也分得清高低,只冷冷哼了一声,翻来另外的信笺,展着对着云姝仔细看着。
      她已经熟悉他心中所想,鸦七与旁人不同。之前如谢孤臣,薛棠,甚至常悦这般人物,都是话留三分地,随口打秋风,讲得是个迂回婉转的道理,端的是旗鼓相当的心思,鸦七却比渠胜要更纯粹几分,高的架子他听得烦,跟他说话仿佛对着个琉璃罩子,有时的确冻人了些,但那剔透明了的赤子心,却将这一分冷意化为十分热烈,暖得人心发慌。
      有时甚至不必去揣摩,一个孩童与你要糖,顶多是个欲拒还迎的别扭。
      云姝笑了,去拣那剩下的,孙昭文彩出众自是不言而喻,连诗也是字字珠玑。只是他诗里多是山河万丈,仿佛这个人,生来便没有将心长在自己身上,哪怕是平日消遣的诗文,字里行间也都是别人的喜怒悲欢。
      “神风潜骇,有赫兹威。”云姝看着,“这句是引了陆云。”她看向鸦七,“与旁的不同,这句并非自己所写,而是借用他人。”
      鸦七得救似的从那些信笺里猛地抬头,看她又抛来一句诗,眉头几乎挤成一团。
      云姝想了想:“上句比这句要更明白些……在昔奸臣,称乱紫微,便是痛斥贼子,仗权作乱之意。”
      鸦七沉默一阵:“找一找里头相似的诗。”
      云姝将那些信笺仔细扫了一遍:“总五十首,几乎有三十多首有或暗或明的意思是指着朝廷昏乱,甚至还有几首藏头,将赵远洲夹在里面。”
      “这些诗文在游园集会上写出,好的定会传遍京城,当年诗仙甚至一夜传天下。如此,当今圣上便迟早会看到。孙昭这样做,赵远洲这要面子的小人定会厌恨在心。”
      云姝顺着他的意答道:“那这般,赵远洲也并非没有动机。”
      “小一。”鸦七果断挥手吩咐,“你去将那香炉来源仔细查一遍,连着样式和京城里铺子一起查,务必不能落下一家。顺带盘问尚书近日来的行踪,炉子是新造的,不可能轻易断了来源,定要赶在赵远洲毁尸灭迹之前。”
      鸦七眼中有几分赞许看向云姝,忽又生了几分犹豫的神情,她看鸦七这半天支吾,偏又目光如炬得不肯移动,便叹气道:“何事?”
      他头回眼里带了几分心虚:“听闻你在书院还有情郎?”
      应当是之前胡编过去的话,遥遥扔过去,又踩着新鲜劲扔回来,云姝被自己编的话呛到,而对方又偏要她把这半生不熟的夹心肉吞下去,本是可以骗得通畅,不知怎得生生被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卡在了嗓眼,少了编的兴致。
      于是刚在鸦七面前立起一副好形象的云姝又随手抽起诗笺来继续看,没声好气地向仍在忐忑不安等待的某人甩了一句:“忘了。”
      “忘了?”鸦七显然十分震惊,“那你那郎君……”
      “随他。”
      云姝见他仍没回神,似乎遇到他不能理解之事,学着薛棠那痞子半勾唇笑了:“遇见了你。”
      谁知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鸦七脸上炸开,他一瞬后挪了三尺,又惊又怒道:“□□!”
      云姝这回实在没忍住笑出来,却换得鸦七越发难以置信的视线,他发觉自己的动作像极了个被骚扰的小娘子,脸一阵红一阵青,要成了个浓墨重彩的脸谱后,才回神似的甩袖离去。
      若说云姝之前不信,这回算是信了,鸦七定当是什么也未经历,纯得跟只大白兔似的。
      孙昭的信笺最后却不是诗,也非狂草,而是如在寺庙求愿的字迹,年头也有些旧了,倒像是第一封,刻意藏在最底下。
      “吾平生有三不解。”
      云姝看着最起头几个字,有些迷惑为何要写这个。若说不解是学问上的不解,定不会只落个薄薄的三,那或许是些事。她费了些劲,才将这完好无损地与其他分开。
      若有人问她不解,她定会直接敷衍为何贤人垂首,为何善心蒙冤,为何知者不言吧。
      虽然这一句句,都是为她的爹爹问的……
      “一不解前朝右丞解奚羽为何叛逃自刎。”
      前朝右丞?云姝听过一些,但并非很详尽,新帝即位,下令彻封前朝文书事物,想来如今探个口风都难。孙昭为什么查这个?
      “二不解玄卫将军秦既宁为何于衡阳坑杀俘虏。”
      秦既宁,昊星君……
      “三不解今朝丞相云解恒为何复前人之辙。”
      云姝顿住了,难以置信地划过那行字。
      ……丞相……为何……复辙……
      因为他没有!
      他没有勾结外人合谋背叛,他没有假意和善狼子野心,他没有世人所说不堪的万分之一,他没有那么……
      若是孙昭在此,云姝从来没有这般希望过,要是他在此便好了。
      “这三不解,我幸得已解其一。”
      其一?云姝将这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却没有了下文。会不会他已经明了爹爹当年的真相?但旋即她又摇头,不可能,若是明了,这几年京城定不会毫无响动。
      罢了,无论如何,看来她定是要将这案追到最后了。
      虽是压在其他纸笺之下,但上头的墨迹却是更新的,看来是不久前写下的。会不会他的死,与这一解的答案有关。若是他查到了爹爹,但是尚书拦着,这有没有可能?
      太多了,这线索太多了,云姝有些头疼,多的……有些奇怪了。
      “走了。”冷不防的一句,云姝给吓了一跳。鸦七从她身后探头过来,见她吓着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生生被属于主子含而不露的端庄压下,“跟我来吧,小三。”
      “什……”云姝眉头一跳。
      鸦七显然还想着她方才那番发言,面色阴晴难定仿佛走马灯,一瞬又退了几步,嫌恶道:“走了,三儿。”
      云姝切切实实被恶心到了,想着也没不恶心他的理由:“大人叫奴家闺名春花便好。”说着拿捏三分度,半是打趣半是兴味地看着他,比之薛棠就差手上一把折扇。
      鸦七果然嘴角抽了抽,回身便走,云姝不急不徐跟着,想来这名号鸦七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恶心她,另一方面也是与小一小二并列,也算是他主子下的人了。
      “春三。”他这回倒是多了机敏,取了个折中的办法,云姝心里念叨几遍,觉得比花三要好上几分,便由他去了,“他们做的干净,卖香炉的店家挨个问过,没有问出什么来。甚至尚书府也潜进去过,这几日账目被放在了别处,可能是烧了,想来个死无对证的好戏。”
      云姝沉吟一阵:“这般,尚书不就是凶手无疑了。香炉本身可有痕迹?”
      “只有一行小诗。”鸦七皱了皱眉,“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那必然是香炉自带的,不可能梅妻鹤子的孙公子会写这一句情诗,还是在香炉上。”
      “或许那小厮说的话……”
      “是真的?”云姝打断他,“不可能。孙昭即使是与尚书勾结的小人,但好歹也是文人,文人对书墨焚香的东西最是宝贝,那些墨笔多是湖州名毫,按理会有刻字,但是孙昭的却是通笔干净,砚台更是磕损的痕迹都没有,更何况香炉是别人所赠,文人多是喜爱将细腻心思用自己的物什来表达,于情于理,孙昭都不会多余去做这首诗。”
      鸦七点了点头:“更何况那娘子被送回来了,不至于有这般情意。”
      “去查一查谁家香炉会刻字。”云姝没有察觉到自己语气的不对,只是朝鸦七笑了笑,“总不可能是尚书自己刻这样一句话对孙昭表达情意。”
      鸦七挑了挑眉,看了她一会,云姝这才反应过来:“我是说……我们一起去查一查……”
      他好半天没说话,云姝没敢看他的眼睛,只听得一声嗤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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