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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双城璧 ...

  •   云姝在西域五年,也并非全然无知无感,如孩童一无所知一般地生活。
      她开始很疑惑为何谢孤臣要将她女扮男装去学馆,久了也渐渐明白,他是要她踏入仕途,与这全天下女子都不一样,循序渐进地找回云解恒的清白。
      她一日好容易回了谢家宅里,穿过狭长的小巷,突然看到谢孤臣站在门口。
      之所以是突然,因为她往常回来老仆便说谢公子无暇回来,公子长公子短,几年下来算是未见过他几面,最初的亲近喜爱也被掐灭了。
      谢孤臣神情似乎带些愠怒,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什么脾气都得说带着,因为委实过于细微,偏又叫人察觉,像皇家屋檐上趴着的狻猊,用处就是给你看着,又不显露。
      “谢公子。”左右无人,云姝便恭敬唤了。
      谢孤臣牢牢盯着她,听见这一声,那愠怒又拿捏得当地慢慢消了下去。仿佛是专门在门口等她,等到了便进去了。
      他这次穿得有些不同,是一身左衽白劲装,用革带束了,缀上一块白玉,仿佛是办事方回的模样,衬得人身姿修长,上挑的眼眸里带了些凌厉。虽是多了夺目的精神气,但云姝还是能从玉石般的脸中品出几分可奈何的温润来。
      只是换了件衣裳,人还是永远不会变的如玉公子。
      “往常不在,有事耽搁。”他推了门,原走在前头,只是开门好让她进去。
      云姝将木制文具匣和书本递给了一旁的下人,仍是不明白方才这一闪而过的愠怒的来源,只好冲谢孤臣盈盈笑着,说不必担心。
      “我现在十四了,可以看顾自己。”她看着谢孤臣眼底仍是有些歉意,便摇了摇头,“倒是公子,现在四处奔忙应是累了吧……阿悔给你煮面吃。”
      “这些可以给下人做。”谢孤臣的神情似乎有些意外,“你何时会的煮面?”
      云姝奇道:“不是下锅一拌一捞,如此简单的事,邻的四岁小孩便会做了,这方圆百里难道会有人不会么?”
      “我不会。”谢孤臣的眼睛里出现了几分诚恳。
      “……”
      一碗面上来,云姝先用著沾着试了试咸淡,才放心给谢孤臣吃。她递碗时诚恳道:“我相信拿筷子你应当会的。”
      “……”
      吃面是对所有贵族小姐最难的考验,为了不动声色地将面吃完,云姝亲眼看见过一个大小姐将一长根面条嚼成至少十段吃。
      但谢孤臣不一样,他似乎天赋异禀,吃下去既不会嘬着嘴,也不会发出吸鼻涕一样的声音,跪坐在桌边吃得很是安然。云姝终于明白为何酒宴时总没人愿意坐谢孤臣身边,因为对比实在太惨烈了。
      过会,云姝发现了这天赋的来源,因为他吃得很认真。谢孤臣此刻的眼神与他平常看书时没什么两样,云姝敢肯定此刻她说什么谢孤臣也是听不到的,他的神情让人感觉云姝随手捞的面是什么人间极品。
      云姝想着自己若是先吃完了,得趴在桌上看着他吃,这对两个人的心灵都不好,便尽量拖慢速度,一碗简单的面,她吃得很是煎熬。
      “手艺很好。”谢孤臣抛出这么一句话,云姝反复确认这是普通的清水白面,才明白这是习惯性的场面话。那碗还散着余热,蒙蒙蒸汽里,显得谢孤臣脸有些微红。
      “你的玉为何只有半边?”云姝终究是憋不住问出来了。
      谢孤臣听她突然发问,微微愣了一下,便笑着答:“原是有两枚,只是碎了半边,便只带半边了。”
      云姝不明白为何他不可换块玉,况且这沿边也不似是摔碎的。
      谢孤臣知道她不信:“这玉是云相曾经给的,如今成了商界通行令。”
      “什么令?”云姝有些难以置信。
      “便是持此玉者,若有难,则附近商旅客店见此玉,皆要来帮。”
      云姝不知这小小的玉竟有如此用处,也没想到谢孤臣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她并非小孩子,自然仍会揣摩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云相曾经,与传说里那青莲居士有几分相似,是一名剑客。当初……与朝廷相对的,便是民间的游侠,零零散散却是热衷于行侠仗义,惹上了一些事情,云相当时是第一剑客,不吝出手相助,才算是解决。当时便雕了这样一块玉,那时天下不平,商旅自是要游侠相护,这样牵牵扯扯,便索性将这人情,做在了那些商旅头上。”谢孤臣说得倒是淡然,云姝这厢却是震惊了。
      她之前觉得游侠英雄都是戏本里会出现的人物,却不想自己风清气正的爹爹也会在其中掺一脚。
      还是如此浓墨重彩的一脚……
      “第一剑客,很厉害么?”
      谢孤臣却是个诚实人,他摇了摇头:“不知,当时天下大乱,自封的有很多,云相只是人缘好多行义,所以名声越传越广。”
      “那能和我说说,爹爹从前是个怎样的人吗?”云姝满怀期待地问。
      “很正气。”谢孤臣思考了一番,“帮助过许多人。”
      他看着云姝仰慕的神情,便默默将云解恒年轻时风流不羁宿眠花柳地,说话尽是屁的少年事给咽回喉咙里。
      “我定当要做第二个爹爹。”云姝心有所感,郑重道。
      他又抬头看了她两眼,叹道:“便是这样再过几年,他在泉下也应当有了希望。”
      云姝沉默了很久,这个泉下,像是将方才在话语中还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牌位,纸上的一个名字,她还未完全从过去走出来,忍不住红了眼眶:“谢公子,快三年了……”
      他走了已经三年,这三年,无论是大街上人们议论的,说书人口中唱的,屠夫嘴里唾骂的,都是云解恒。
      那个中饱私囊,自私自利,祸国殃民的云解恒。
      她之前路过一家人的窗前,将那妇人轻轻拍着一个哭泣孩童的后背,她前一秒哼着童谣,后一秒便佯装凶狠地吓唬:“乖乖听话,再哭,云奸相要来吃你咯!”然后那小孩狠狠地缩了一下,立马就不哭了。
      云奸相……
      这个云奸相,他会特意赶在关铺前为她买冰梨糕,他会在公务繁忙时挤出时间来陪她,他会像夫子一样耐心地一字一句地教授,他会在你追不上的时候停下温柔提醒别落下,他也会哼很好听的曲子,他会耐心哄你,他会……
      “这般傲气的姝儿,也不知往后会寻怎样的男子?”
      “要找也找爹爹那般的,不然不如留在爹爹身边呢!”
      “他好好……”曾经冠誉京城的明月公子,曾经在冒着染上瘟疫的危险救治灾民的新晋状元郎,曾经告诉她此身与君更与国的年轻宰相。
      “我真的不想任何人……再污蔑,诋毁他半分。”云姝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坚持无愧于心,无愧于己的人,为什么要将这般无暇的赤忱粉碎在泥地里。
      谢孤臣叹息一声,走到她身前将她揽过,泪便大滴大滴落在他的前襟。云姝浑然不觉,只感觉到背被人轻轻拍了几下,他的声音和玉一般温软下来。
      “往上走吧。”他这样说,“到了所有人都望不见你,你就成了神,你的一句话就可以让这天下掀起惊澜。”
      “我真的恨,谢孤臣,我真的恨。”云姝这些年的气似乎都发出来了,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谢孤臣仍是轻柔地,有礼地轻拍着她的背,他的语气仿佛在哄一个要糖的孩子:“我陪你往上走,我会陪你。”
      若这是情话,当时云姝便是这般想,这世间可有人抵得住?
      “那你便要陪我。”云姝此刻什么也想不了,只能牢牢抓住这一句话,她回抱住谢孤臣,感觉那人稍稍僵住,然后继续有礼地安慰着。云姝却不想听他说,她只是在水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然后便死死不想放手:“谢孤臣,你要陪我。”她不想一个人,走一条自己也看不清的路,“你要陪我,你陪我,陪我走到最后。”好像这样就能安心,谢孤臣在她身后,哪怕是拨着算盘,哪怕是懒懒躺在椅上,他在,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好像到现在,唯一能让她觉得不会再离开的,就是与她非亲非故的谢孤臣了。
      “臣在。”轻轻飘过,云姝怔了一下,想到这是他的名字,便又安歇下来。
      “谢孤臣。”
      “臣在。”
      “谢瑾。”
      “臣在。”
      “……阿瑾。”
      “……臣在。”

      云姝许久没有想过从前事了,她想得是那块暖玉,勾勒其上的,是龙飞凤舞,刚劲有力的云字,和之前在洞中箱匣的云,诡异地重叠。
      明明没有分毫相似。
      明日是殿试了,她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杂绪挤出去。
      来京的书院皆被安置了去处,无论如何,一切还是安排的很妥当的。明日,明日去殿试途中,定然能与他们相见。云解恒也修书一封,说明日可见。
      她还在担心什么。
      作为书院中出类拔萃的学子,虽然看不出来,但夫子是对她寄予厚望的。
      真奇怪,是她过于紧张,五感都逐渐发达,她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她好似哪里曾闻到过,在西域,令人头皮发麻的味道。
      是什么,心里几乎是同时产生了排斥的感觉。
      好像是书院的油灯的味道,不过要更猛烈,甚至有些微涩。是……
      火药味?
      她几乎在想到的一瞬身体便飞快冲出门去,在就地扑倒的一瞬间,房内是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火光从窗口肆虐喷出,云姝趴在地上,感觉身后木门被冲击,而后重重砸了下来。
      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样该怎么去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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