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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家主 ...

  •   第二日是云姝未曾想到的,那几个老管事竟是聚在一起,嚷嚷着要闹事。
      这里是长街,若是声势过大,怕是要将官府给找过来。那几个年轻的匆匆赶到云姝身边,直摇头请罪,说是没有说动,这才会变成这样。
      薛棠大早起来,昨晚什么也没尝到,心情甚是不爽。照着中间那个嚷得最大声的便是一脚,不得不说这一脚真是霸气无比,只可惜一脚下去连着踹臭的是谢府的名声。
      “他们都叫着尽忠心,小的也是没办法,这……”
      云姝算是明白了,她昨日计划却是不周,没有算到这些年轻的竟是大胆到两边通吃。他们定是与那些老不休串好了,打算连着哭爹喊娘地多讹几笔银子,但此地已经完全是关内了,若是此般闹,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孤臣本是全权委托她来主事,想来预料到了,只是想试试她。
      “对于你们的事,我表示遗憾。”她挥了挥手,示意安静。这般低声下气,不仅让骚乱暂时平静,也引得打闹的薛棠停了下来,懒散地倚在一旁树上听她说。
      “此次遣人,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谢孤臣说过,大家都知道的话要尽量简短,对于另有目的者,要直取中心,不可拖沓,“念在各位长辈皆为打点谢府出过几分力量,便多赏些银两,以便担待家人。”
      要克制,即使知道他们仗着谢府不好声张,即使他们始终对谢家商贩身份嗤之以鼻。
      即使知道这些人背后定会说自己是不得以进的谢家。
      “谢府人缘广,到别家也是个好安顿。”云姝看见有人想反驳,抬手示意安静,“若是再有不满,以年龄过大推脱,纵是谢家也无法帮忙了。若有异议,这城里人多眼杂,败得不可能只是我们谢家,你们想好好找个下家,便早日领了该得的离去吧。我已经仁尽义至,各位不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云姝匆忙中着实无法想出什么妥善处理的法子,只能夹枪带棒说上一通,对面倒是一片安静。
      “按她说的。”
      云姝转身,有些惊喜:“阿瑾。”
      谢孤臣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一旁是许久未见的鸦七。
      鸦七穿着一身黑衣,像是刚从房檐上跳下来似的,眼睛里含着他从未见过的冷意。他这次倒是未找谢孤臣的茬,只是将手中一张薄纸递上。
      谢孤臣扫了一眼:“昨晚做了什么,自己收拾走吧。”
      这话一出,那几人里面几个年轻后辈皆是变了脸色。
      一人立刻跪下:“家主,家主,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未注意到,家主……”
      “滴水穿石,一时不防,往后必复。”谢孤臣连眼神都吝于给予他。
      这一下无人敢答话,倒是几句便镇了下来。
      “小的还有爹娘小儿要养,这也是不得已才动了歪心思,家主……”那人竟是哭哭啼啼。
      云姝看谢孤臣的眼神,知道他那时想说的是关我屁事,但他忍了忍,还是多费了几句唇舌:“这里这样的人并不少,只有你们破坏规矩。”
      他的眼神实在过于阴沉,仿佛动了怒,那人战战兢兢不敢应答。
      “看到了吗?小悔啊,训一个下人就该又狠又快,不要浪费你身为少爷金贵的口水。”薛棠不知从哪打听来她的名字,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怪像个小姑娘。”
      真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令人汗毛倒竖的玩笑。
      “薛公子说笑了。”谢孤臣淡淡接下话,云姝有些可怜地看向他,若不是谢孤臣来,今日她一人定是压不住场面。
      谢孤臣看着她笑了笑,手轻拂过她的前额。
      十分得体,如同一阵风一般地抚慰,却让云姝心中沉甸甸的东西放下了。
      “回去吧。”他说。

      他们在半月后上京。
      这半月除却薛棠一直跟着他们,时不时会上来和云姝说几句荤话,随后被暗处鸦七一脚踹开或是冷嘲热讽赶走,便没什么大事。
      倒是鸦七和薛棠,时常避着走,连茅房也得避着用。但两人在对方饭菜里放巴豆的次数太多,好几次撞到一起,都要有一人抢先忍着走出来。最后谢孤臣委实看不下去,简单粗暴要他们握手言欢,云姝看见这手不情不愿握下去,青筋都快拧出来了。
      原学馆的末考已经除了结果,细致算自是第一,但京中只要过个条例,应是从偏僻处出的人,便不会多关注成绩。
      云姝并不觉得自己聪慧,只是将之归于早时在云解恒督促下看的书多了,便领悟到其中心有灵犀的奥妙。
      “从前是不爱诗的。”她在上京时闲居最后一日与谢孤臣在暂住的院内论书,手里堪堪抽了一本《诗经》,只得暗叹倒霉,“便没有读过多少。”
      谢孤臣搁了一日事来践行,便穿得随心了些。是市上丝纺常做的广袖白衣,发也不冠,任它柔顺地散在肩上,像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他接过书,听她这般说倒也不强逼:“诗总是不如文,被当作风雅放浪之物。但细读之时便可知天地浩然,唯诗之韵脚可出磅礴气势;苍生之盛,唯诗之节律可放芸芸音声。便知其意,不亚于孔孟。”
      云姝翻开第一篇,没几字便开始皱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虽是写男女情爱,却可见当时风气之开放,在这诗中体现的便是政治清明,百姓安平。”谢孤臣看着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云姝不是当初的懵懂女孩,谢孤臣说起书来引经据典,朗朗上口,解释也如惠风般和畅,有时点醒如雷贯耳。这般琢玉公子,为何不入朝为官,而是接下了这险恶的生意身份呢?
      为什么呢?
      谢孤臣发现她走神,却也纵容,只自己浏览那书中一字一句。
      说起来,阿瑾看书时真是要陷进去一般专注,安静美好得不容打扰。当初云彰羡慕的,便是这片刻的专注和隐忍的热爱吧。
      云姝没有问,因为她知道即便问了,他也不会答。
      “可想好了。”临去时谢孤臣与鸦七一行人送她,连薛棠也和仍是女装的常悦来凑热闹。
      “阿瑾,我没有其他路可选。”云姝站在舟上,顺着这条明洛河而下,便是她要去的书院。想到或许会有几个月见不到面前熟悉的人们,她总归十分不舍。
      “孟夫子当初写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我此番,就算是选了江村之路,便是选了琉璃碧瓦,宫门朱墙,也算是补他鹿门之憾。此路已通,定不回返。”
      谢孤臣却是笑了,清清朗朗:“鹿门之憾,你原是这般想的?也罢,往后望不负今日所言。”
      “归去吧。”
      他说的是归去,云姝用事先备的刀断了纤绳,江天一碧,行舟离岸,那岸上数人的身影逐渐淡去在湛碧的天幕色,两岸群山慢慢向前去。常悦用女声又跳又叫,薛棠难以置信地看着,鸦七烦躁地去捂他的嘴巴,谢孤臣在原地,一袭白衣,偏是潇潇而立,独特风景。
      “小美人早日回来,别让大爷我无聊死。”
      “你竟然敢这样喊她!”
      “瞪什么瞪,黑乌鸡!”
      “我的小阿悔什么时候回啊……”
      “聒噪。”
      他们的影子是如此分明,又是如此模糊。
      往后云姝会无数次想起,那远去的山水画里,那样的一群人如此鲜活,岁月斑驳了痕迹,却深深将之烙在她心里。那些是她的朋友,她依靠的人,她深爱的人。
      她想到诗经,曾有前朝学者言:“一日思无邪,二日捧杯醉,三日世物空。”
      始信诗经美,夕拾见东君。诗中人不老,诗外花已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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