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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学馆 ...

  •   云姝回宅里时已经是傍晚,她在晌午差鸦七回去与谢孤臣通报了一声,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
      这宅子真是半亩三分地给藏在了巷子里,得绕道过几个道口才可见个门。不过宅里却买得宽敞,四间屋子,屋前尚有个小院,院里植了棵杏树。原前的主人应也是风雅人士,留了几幅墨宝,让谢孤臣随手挂在了厅中。
      云姝回来时,便见到最近少见人影的谢孤臣收拾了躺椅息在杏树下,手上还捧着一卷书,眼倒是紧紧闭上了。
      她少有见他卸下防备,此刻他仍是那件湖蓝锦袍,只是睡着时眼睫如翼不安翕动,她从前也未注意,他竟是会抿嘴,像个生气的孩子。鸦七方才还跟在她身边回来,见到这般景象,只不屑地哧了一声,便跃上房梁消失了。
      云姝倒起了几分玩心,谢孤臣似乎睡得沉,白狐裘落到了躺椅下,她将这拾起,想将那毛茸茸的大裘往他脸上探去,冷不丁对上一双凉凉的眼睛,自己吓得向后跌去。
      谢孤臣叹了口气,将她一把捞住:“做什么去了,如此晚归?”
      云姝从前少见他问,这般倒是稀奇,便索性扳着手指数:“去看异市,画糖人,夺金顶,吃花饼,看舞狮,戏班子唱曲,蒙古的打戏,诸如此类,好玩得很。”她想说比闷在屋里强多了,但看谢孤臣竟在认真听着,便憋住了。
      “的确好玩。”谢孤臣淡淡应了一声。
      “无趣至极。”一人在上头插话,云姝抬头,鸦七正在房梁上往下看着。
      谢孤臣抬眼看他,显然在赏脸理他和懒得说话之间犹豫,云姝斥了一声鸦七,见他面色不善便道:“谢……孤臣不若与我们同去,定是很好玩的。”鸦七的脸色愈发不好了,但云姝是真的很想谢孤臣能与他们一同去。
      “你可叫他阿瑾,那么生疏作甚,或者路童,那更是好玩!”鸦七将嘴上野草吐出,谢孤臣的脸却白了下来,眼神也像含着千年冰,直直盯着鸦七。
      云姝从未听说这个绰号,但看谢孤臣脸色也不敢发问,但他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便叫阿瑾吧。”
      “阿瑾。”云姝小心翼翼换了一声,这名字很好听,翩翩如玉佳公子,谢孤臣垂头看她,云姝忽然觉得他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从前谢家收留她的时候她没有想过,便是此刻突然想到了,“那我们下次可以同去吗?”
      她小心看向谢孤臣,谢孤臣便这样垂头来看她,他的眼睛不似鸦七的清澈,却是如扫过宣纸的一笔淡墨,连收尾的上挑都是干净利落的。
      谢孤臣看了她许久,让云姝脸颊开始微微发热,他才放过似的应了:“可以。”

      云姝年后便立即回到了学馆,这学馆的名字是清光,夫子只有一人,馆中学子多是附近外徙中原人士,有几个当地的贵族。汉人讲礼得恭谨,反倒是那些个常欺负人的苏洛尔说话更为好玩些。
      学馆讲课是在上午,下午是经文,晚上食毕到一个窄窄的房舍中,舍里铺了垫,就地上睡着。
      云姝刚开始来便被旁边一个棕发蓝眼的小皮猴闹得睡不着,在被里扯了棉花塞住耳朵,却不想被他早上起来看见,正巧当时汉人瞧不起西域人流言正盛,自此便莫名结下了梁子。
      那人神气得很,据说祖上曾是翖侯,如今大姐又和这里的戍已校尉结了亲,在地方也是赫赫有名的小霸王。
      这下一来,云姝本不喜欢结友,友人便又更少了。
      云姝留意也是见他心不在焉地握住毛笔在纸上抹出一个缺斤少两的渠来,才知他是出自北秋南渠的渠家。
      那渠胜也是无所不为,每天致力于搜罗各式各样的虫兽往她桌上扔,也是无聊至极,偏还被她撞破钻院里狗洞去掏虫子好几回。对锦衣玉食的渠少来说,这种不雅的动作本身就让他憋了一肚子闷气,还被云姝撞破,更是长出一丈怒火,扔得越发勤快起来。云姝开始难免不恶心到,久了便随手扔回他桌子上,有一回窜进了少爷金贵的衣领里,吓得他将笔洗甩到了老夫子脸上。
      云姝回来后惊喜地发现他终于转变了策略,用几颗糖换来了她身后的座位,便整日挠她发尾玩。云姝一看他爪子伸来,毫不犹豫一个甩头,让头发砸了他满脸。
      渠胜比得也更勤,平日书写要伸长脖子凑前来瞧,云姝有时不经意瞥到,也不禁怀疑西域人脖子是否天生长了半寸。临近末的学堂考,晚上云姝起夜,刚有动静便见渠胜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夫子说晚上不可点灯偷学。”
      “我去如厕!”
      渠胜勾头来瞧瞧她有没有偷带书:“夜里黑,我陪你去。”
      云姝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按了回去。
      她是打算考前将那藏宝图的地方给独自探上一探,想着学馆内路多人杂,有把握避开鸦七,十里外谢孤臣更是不必考虑在内,现在又多了一个恨不得将眼睛长在她身上的渠胜,看来是任重而道远。
      每日课业是轻松的,多亏云解恒当初未她打得底。当初无心授予,竟是未想到会有起作用的一天。好像也是因为这个,临近时期的文章都可流畅读透,除一些复杂古文外,都在馆内是优异水平,也不怪渠胜对她恨得牙痒痒。
      等到熬到最后一天,她差不多可以默背那些文章的要领了。
      夫子来得格外早,没有随身的小木尺,只是穿着青衣注视仍是迷蒙中的学子。
      “最后一个问题。”他在桌边来回踱步,声音沙哑得同天边若隐若现的天光一般,细长得萦绕在耳畔,“何为忠,何为义呀?”
      渠胜很快举手:“教人以善谓之忠,行事不谬谓之义。”
      夫子摇头:“不全,何为善,何为谬呢?”
      渠胜平日只直接生吞这些经文,从未深入品过,只好低头。
      或许是年迈,夫子平时的目光总是带着睡意,云姝望他像隔了一层雾。他佝偻着身子,穿着洗白了的青衫,冬天里早要起来整理桌椅,晚要为房舍里添几只暖炉,每日进门便看他拿了戒尺守在门边,他总是没有笑意,但云姝能感觉到,他看到他们时,内心是喜悦的。
      他抬起头啦,望向天边泼洒的光,不甘心道:“何为忠,何为义呀?”
      云姝一直不知道孔夫子的论语有什么好,一开始是有些不乐意去细读,总觉得是在空谈些道理,细微处的人间,仿佛都当一语蔽之,仿佛都是不值一提。
      但那老夫子似乎很喜欢,日日夜夜捧着论语默诵,课上即使讲得是别的诗文,也会提到论语。
      “这是你们的第一步,路还长着。”他似乎在催促。
      这老夫子已经过古稀,仍在教书。旁人皆嘲笑他是个落第秀才,玩弄些笔杆子功夫,但那么多年,他还是在这学馆里。云姝忽然想到此去京城,便是再也不见,便遥遥将手举起。
      “有恩而报为忠,不愧己心为义。”她话锋一转,“但学生以为,忠义相通,其意在于个人,市井之辈,谋利而捐民为忠义;庙堂之君,遵天而行道为忠义;平平之民,怀恩而效国为忠义;为人师者……”
      “够了……”夫子笑了,他没有给出任何评价,而是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走向了藏书阁,那是一间不大的,平日不外放的书房。他的步子在书房里似乎更稳健了,声音也更朗润了,“今日是最后一日,便自行寻书去看罢。”
      这些稚童多不喜欢听课,便欢呼拥去阁中。云姝望着夫子缓缓卖入里间,或许想喝杯茶休息了,就像以往他看那么多学子走来一般,他的步伐稳稳的,嘴上好像还在念叨什么。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扶翼……亦不易之。”
      扶翼,扶摇而上,终归是落第秀才不得志,却已不枉此生。
      她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便偷往反方向走去,故意绕过□□,在草丛中藏了片刻,才钻过平时渠胜经常光顾的狗洞。
      这个洞穴离这里并不是很远,应是一个久远的遗址,只愿不要通往人家家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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