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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取字 ...

  •   “返回中原做什么?”她突然想到,抬头看向前方谢孤臣。他似乎顿了顿,未作应答,步子快了些许。云姝低头撇撇嘴,只当作他未曾听见,她自入了谢府便处处谨慎,也承着不多事的原则,有些不必开口的,便不问了。
      她心觉许是谢孤臣想家了,西域到底风沙大,人生地不熟,混个几年也不成样。有时真敬服长悦,能在这浪荡几年。
      “过两三年也是加冠的时候,这回既留得空闲,便将字取了吧。”谢孤臣在前头抛下一句,“本是十五当取,到底是我过失。”
      云姝不知如何应答,勉强露出笑容。她本快习惯男儿身的生活,云解恒也自小将她作男儿养,可从前终归知男女有别,想起并未有太多的不满,不过是微微有些怅然。她知十五是女子及笄,是重要日子,那一日她虽未曾盼望,却也期盼谢孤臣能想起,匆匆从学馆中请了假归谢府,得到的却是他出门的消息,在宅内等了半天,又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于是她第二日天明便回学馆了,想来是谢孤臣回来后听家仆说起这事,这才今日想弥补她一番。
      “取字是大事,姝过于阴柔,便依着谢离的名来取罢。虽是个假名,好歹是要用上十几年的名字。”谢孤臣自顾说道,“到时会有生意上人往来,你与我同去,宴会上取好。”
      “阿依慕的字是与我同取吗?”云姝加快了步子追上他。
      “她是西域人,没有名姓的严谨的规矩,便依她自己。况且一个影卫,多余的东西不需要太多。”
      云姝总觉得谢孤臣待她要比待阿依慕好上许多,她曾想过有父亲的原因,但时间一长,谢孤臣这种明显的偏袒从未变过,于是云姝便越发好奇起来,也越发愧对阿依慕,尽可能为她多想一些,仿佛这样自己心中便好受一些。
      “一同取罢,我与阿依慕。”她恳求道。
      “随你。”谢孤臣声音依旧凉凉的,像那日她将刘芸留下来时不置可否的语气。过了这么久,云姝快忘记刘芸长什么样子,却仍然记得当初谢孤臣的看透一切的淡然。
      她有时总觉得谢孤臣本是可以阻止这一切,但转念又觉即使没有刘芸也改变不了什么,细思一番,又觉她能想到的,谢孤臣定是全想过一遍,又顿时有种乏味的感觉。

      宴会听闻是顾着她的课业,让谢孤臣生生提前了四天。赶来的人得讯后多是被这位脾气难定的谢老板气的说不出话,本来多是带着些游荡游荡的心思,偏叫谢孤臣这一下给跑死了几匹马。
      谢离不知谢孤臣对外放的是什么招牌,那些人形形色色,面上一水的闹肚子的神情,却在见到谢孤臣时仍能强颜欢笑,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声犹带喘气的谢老板,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让云姝心中也紧了紧。
      “令尊……”云姝见谢孤臣面色不悦地瞥她一眼,忙纠正道,“舅母舅父可曾回来?”
      云姝从来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谢孤臣这样让人挑不出错的怪物,但他们在西域几年,连书信也未曾见过一封,若说是潇洒远游,可这也过于潇洒,甩手全扔了给谢孤臣。哪怕是过节,即使云姝时常留待学馆,也察觉出谢府最是冷清,也未收到谢孤臣说回府的指令,有时候云姝良心发现,偷偷回小宅里,谢孤臣多半像寻常一样在庭院中摆些棋谱钻磨,她不便打扰,后来便不回去了。
      “不曾。”
      云姝最讨厌这样的回应,每个字都金贵十足地从嘴里抠出来,她很好奇谢孤臣这样玉口难开的憋闷性子是怎么在生意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的。
      谢孤臣许是察觉了她的不满,眼神里带了些可以让云姝看出个所以然的淡淡恍惚,但这恍惚也是金贵地昙花一现,仿佛抓挠半天的猫给抚了不情不愿的一下。
      云姝不想再与他交谈。
      宴会及时举办,倒也未布开多大排场,想来本是草草的商谈之所,谢孤臣又是临时起意,纵然有通天之能也只得来得及将这宅院整理一番,悬了些红灯。二来是他们暂避之处,去酒楼难免摆出过大阵仗,此番来的人,或许真只是生意上往来的“朋友”,而非有资格知晓她身世的朋友。
      想到这里,云姝顿了顿,原先她决计不会思虑这么多,谢孤臣的事她是不敢管也不想管,想来是终归大了几岁,不像往前那样看到什么便是什么了。
      说来谢孤臣的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也是一个也未曾见到。
      “来人里有此处太守,定当是官员混杂。”谢孤臣见她发呆,便点醒了一句。云姝乖顺地点头,她已经备好青袍。
      “宴上不要看书,闲人多嘴,书固然是意趣,可大庭广众诸多讨论,加之学馆弟子身份,到时又是另一种风言风语。”谢孤臣老练道,对着来往宾客微笑致意,“主要是这季丝绸来往过关,届时议论如何偷过关卡,便是沉默即可,莫要露出表情任人揣度。”
      生意人手黑心更黑,但云姝也没见过能比谢孤臣更黑的。他自己坐着酒楼不管他事,倒是借着中原地头蛇的名号一边对官府打秋风,一边顺手牵了陈仓暗度的钱,不声不响抽取了所有敬重和利益。
      “鸦七什么时候来?”云姝向外望着,努力在人群中辨认。
      “约莫过些时候。”谢孤臣脸上难得有些兴味索然。
      云姝禁不住慨叹,虽不知鸦七与他是何因由,但谢孤臣常年以利益为重,表面上清清淡淡,实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虽不见得有什么知交,但仇家却绝对没有,况云姝觉着没什么知交,着实是因他自己眼界太高,或是能力太过出类拔萃,稍有名气的人他不理不睬,小鱼小虾打边的更是只配擦鞋了。
      说来鸦七能得如此殊荣,也是难得可贵。
      “那是王祐王拂灾,是此地总管,办事认真过头,少交涉,以免怀疑。”谢孤臣没发觉她的走神,自顾顺畅地逐个介绍道。
      云姝还记得他们初到此时还是这个王祐上门例行审查,宽额大脸,官服严整,自有一股正气。谢孤臣当时只来得及打通关系买了当地户籍,王总管盘问将近半个时辰,好在云姝和谢孤臣一唱一和还算配合,才略微打消这位的顾虑。但因云姝是从西域迁来,他仍心存疑虑,几番上门都被谢孤臣打发回去,这次宴会躲不过,只怕要更加小心。
      “那是贾航,是这一带的布匹商人。”
      “知道,便是每次来都意将女儿说与你的。”云姝熟练接到。这贾航还真是执着,谢孤臣的宴请无论大小每每来赴,每次都备好几套说辞,云姝从前年见他,听他将自己五个女儿卖了个遍,后来谢孤臣委实烦了,即便是这个地区的有名的富商,他也懒得差人送帖了。
      这一次宴会定有更大的意义,否则谢孤臣怕是不愿意赏他一个眼神。
      “这是秋连,是第一个在商贾子弟内中举的,便来顺个喜。”
      云姝一看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书生,便失了兴致。
      所有人鱼贯而入,将这不大的院子塞得满满。最后一人进去后便该栓门,云姝刚想阻止那门童,便被谢孤臣拂袖拦了下来。他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时辰到,想来自会来。”
      云姝失落地垂下手臂,当初也并非半分愧疚没有,就谢孤臣如此说,便是不来也在情理之中。宅里仆人在招呼,她只能拾缀好平日的淡淡笑容,同他一并朝里走去。
      进屋是照常的寒暄问候,一些中年大腹的商人过来询问她的近况,得知她在学馆时连连惊叹。云姝不禁觉得好笑,这些泡在钱眼里的人既不放弃从奄奄一息的人里抽取骨血,又偏要吟上这么两句小儿都会的诗来粉饰太平。但凡有文化的,便在他们眼里成了绝顶聪明,也难怪谢孤臣能在其中如鱼得水了。
      “取字,给我们未来的状元郎取字!”有人喊出声。
      云姝突然有些担忧起来。
      “便是烟福二字如何?烟为紫烟,皇室气韵,福气东来!”
      云姝的笑容差点从脸上掉下来,这名字甚是独特,无论是土还是俗都别有一份出众之处。她拢了拢青袍的边,感觉自己不能愧对她作为学子的身份,便万分礼貌地摇了摇头。
      那人苦恼了,又有一人赶在他想出另一个馊主意的时候兴奋地叫出来:“霞生,云霞的霞,生长之生。”
      云姝有些想念她父亲了,若是云解恒在,定然会将这群人揍个遍。
      “霞字过于艳俗,又不可与他的名相和。”此番倒像个文化人的见解,云姝向声音处辨去,原是方才的白面书生。
      秋连一出口,倒是无人反驳,方才喊名字的人涨得脸红脖子粗,却是憋住了没怒斥回去。云姝觉得这一半是因着没人会和举人犯冲,另一半估摸着是因那个坐拥半城财富的秋老爷了。这书生做事颇为认真,还差咐随行的小厮备了笔墨,将宣纸摊平了凝眉想着。
      云姝颇为好奇地在一众人后探头,那秋连运笔从容,倒像是从小养于书香门第,若是气势在凌厉些,倒有三分像谢孤臣。她回头望了望谢孤臣,发觉他并不在场内,应是方才闹时无声息地走的,云姝有些失望地继续看那秋连。
      秋连远看是一般般,近看却有清秀稚嫩的好看,虽然他有些阴气的白,让云姝也自愧不如。
      “便叫行此罢,虽不知生辰年月,可悔复行此,才可生生不止。”或许是幼年便呆在学馆,他说话慢悠悠的,有老书生的腔调。
      起字是大事,他们再怎么踊跃,终归还是要请谢孤臣来决定,届时他来也定是从最好的里面寻取一二灵感,最得心也不过取出一字,由此秋连定是逐字逐字想的,便是这二字定有字可称她的名,本是分开思虑,是故连起解释有些牵强,但较之之前的着实好上太多。
      但她身旁的人定是三辈子也想不到,一见举人发话便大声应和,倒是让秋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却不觉得。”
      一个有些沙哑的嗓音从云姝身后传来。
      她僵住了,太熟悉,像是携着深埋于心的记忆,翻云覆雨而来,瞬间让她从谢孤臣筑好的游刃有余的高台坠下,砸在了茫然无措的地面上。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林子,她看着面前徘徊的贼人,而一双有力的手死死撑在身后。她已经不省人事的时候,仍相信有肩膀将承载她逃出去的重量。
      “鸦……”她忽然不敢看他,喉嗓干得无法发出声音。
      “我来为她取罢。”一个身影,绕过她的身后,站在了她的身前,直直面向眼前的众人。
      云姝一直低着头,她像一瞬抽干所有力气。
      手心里被塞入了一个冰凉的物什,她呆呆看了那油纸包许久,才想起来这是很久之前曾吃过的冰梨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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