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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跟随 ...

  •   长悦本是波斯而来,本意是为贩些布匹生意,可宋明禁商令下来,半数波斯商人都离开,他为什么留在一片广袤实则贫瘠的土地呢?
      他没钱。
      长悦生着太阳般的金发,眼睛是碧湖的颜色,这长相在外人并不常见的地域很吃香,尤其是在外人并不常见的青楼。
      他还秉持着娱乐人生的理念,坚持只有半天参与生意,另半天都为中原伟大的文化所折服,走访于市井,青楼合赌坊之间,每天坚持到上好酒楼吃喝,如此一来,每天他都是赤条条的穷光蛋。
      即使如此,他还是对中原学士文明敬畏有加,保持只可远观的态度,对着那些一袭长衫的儒生大加赞赏,甚至一掷千金买下酒楼一个说书人为他说书,虽然这随后成了他睡前活动之一。
      他很好看,无论是在宋明还是在波斯。这是青楼公认的。他很少见到比自己好看的,最多只能算是美得各有千秋。他还给自己定了规矩,只和美人交朋友,如此一来他生意上拉不了几个人,生活上最大的乐趣也成了逛青楼。
      让长悦不得不服的只有谢家酒楼的谢掌柜,然后便是他一手带大的小美人。
      那个小美人冷得很,他向来拿着书卷,端的是长悦最欣赏的文绉绉的气度。本就面冠如玉,脸莹润得显阴气,五官却是星眉剑目的爽朗开阔。比起谢孤臣身上无可挑剔的温雅,倒是这小娃娃胜了几分。
      可即使如此,长悦也没有过于轻佻凑前。这小娃娃顶多将近及笄的样子,他长悦三十几的人了,尚没有吃嫩草的癖好。他自个生了张漂漂亮亮的脸,有的是资本去外头招摇撞骗。
      那小美人名儿也是真好,谢姓,单字悔。长悦看惯了戏本子,自觉这名字虽是少了几分雅士风度,却是含着低回婉转的辛酸苦辣,让人看了就打心肝里疼这孩子。他与谢兄结交是在五载之前,那时便被跟在他身边尾巴似的谢悔吸引住了,半点大,眼神却是阴狠得紧,像只磨平了爪子的猫儿,将他牢牢看住。长悦性情好,日日贴着往上凑,才发现是个撑的纸老虎,对外是防备的,内里温吞木讷的很。
      这是学馆放假,他早早提了纸包的糯米糕候在外头,果真看谢悔一身青衣,持了书卷慢慢从院内出来。
      这儿在宋明是西部,从前是畜牧盛行的苏洛尔部落,划归后便开始安排起耕作,也兴建了些学馆。虽说如此,但数量还是少之又少。偏生谢悔去了,还在里头常年前三,无论是波斯文还是中原字都不识一个的长悦更是对这个小不点敬佩起来。
      “长悦。”那人提了书卷,向他看来。
      云姝用这个名字几年,还是未曾习惯。不过在这几年中,遇到的深交好友,也只有这个三十大几了还对着十多岁的孩子倚老卖老的人。偏生这个人心粗得很,往往云姝半晌未应答也只当作是没听到。可长久下去终归不行,那金发又实在耀眼,索性远远望见她先叫出口罢了。可长悦似乎越发高兴,整天想办法往她跟前凑。
      “亲亲小糕糕来啦!”云姝眼睁睁看着一头闪亮的金毛向自己扑过来,用手挡了回去。
      “我不是孩子。”
      长悦习惯了,自顾自从纸包里取了一片吃起来,边拿着递给云姝,又得到她冷冷的皱眉:“大街之上,成何体统。”
      长悦边嚼着糯米糕边大笑:“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云姝沉默着将纸包接过,果不其然见这人哽住后直拍胸膛。
      他们走了两步,长悦便见云姝站住了,他缓过气来,果然谢孤臣站着在巷道尽头。他穿了湖蓝色的窄袖襟衣,发用白玉束住,整个人有平常未见的精神气,一双眼睛漆黑似墨,直直向他们看来。
      虽是边域的学馆,新开设,未有中原那么多规矩,连学子归家也是两周一次,不过长悦见谢悔更多时是情愿留宿在学馆里熬过这两日,他揣测过谢孤臣与这小侄子怕是关系不好,便时时在谢悔假时看他,旁敲侧击却未见端倪,便只将这归结于他嗜爱读书。谢孤臣却常托他带些用具,长悦一个闲散人,便这般与他们两个都混熟了。
      谢孤臣对谢悔很是关照,长悦看不下谢悔每次冷脸受他好意,便轻轻自他身后推了推:“谢兄来了。”
      谢孤臣倒是先走了过来,他仔细瞧了瞧云姝,用平日长悦怎么学也学不来的不咸不淡的语气道:“学馆夫子身体不适,这次假会稍长些,该回家歇一下了,阿悔。”
      云姝抬眼看他,谢孤臣仿佛只是简单地说件事,但云姝却可以从他的淡漠中读出几分警示的意味。哪怕谢孤臣离她足有五步远,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是,舅父。“她低头。

      在西域靠近中原的边界上,已经几近不见游牧的踪迹。新上任的太守在大兴植木以固黄沙后旋即对民风民俗进行整改。云姝开始时以为谢孤臣要将她带回中原,但他仅仅向东行了几十里过了一道关口便停了下来,在一个尚开化的小城里安居下。她本也未告诉他复仇之意,一是她自己还未有把握,二是商人本是逐利之徒,即便谢孤臣救过她几命,云姝也未曾完全信任他,再者她需要安身之所,想来谢孤臣是看在爹的面子上收留她,云姝不知这情谊能维持到几时,只能事事都顺着谢孤臣,走一步算一步,包括听他的话去学堂。
      好在现在看来,他是不讨厌她的。
      谢孤臣再未提及那日她说的话,也未差使她做过什么,只令她男扮女装,学馆也是到了年纪便要上的。倒是化名谢离的阿依慕,自那以后成了她假扮身份的影卫。云姝先是有半年未见阿依慕,待她归来时便沉默地穿着一身黑衣站立在她身边。
      “你的影卫。”谢孤臣吝于多说。
      云姝不知道说什么,但她看向她时,便知道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阿依慕彻底成为了谢离,她的眸子淡淡的,云姝莫名觉得,她倒是与谢孤臣像了几分。
      云姝知道,阿依慕是她的影子。她们很少交谈,除非遇到危险阿依慕才会现身。仅仅是本年的时间,少女却有了可以和上等影卫匹敌的武功。
      好似只有自己,换了个假身份却莫名的,从未变过。
      云姝总觉得自己无功受禄了许久,在懵懂时听多了戏本子还以为谢孤臣默默地喜欢她,有一日她按捺不住前去旁敲侧击,那人端坐在席上施舍似的瞟了她一眼。
      “禁足三日。”
      等她莫名其妙地出来发现那茶楼不见后,才断绝了这个念想。
      她与谢孤臣总是沉默的,就如同此刻走在街道上。两旁满是吆喝声,孩童拿着拨浪鼓,扎着红辫在他们身旁钻过,长悦又在路边和一个美人攀谈,影卫撤了下去,她紧紧攥住手中书本,时不时看向旁边的人,犹豫要不要开口。
      “糯米糕好吃吗?”倒是谢孤臣先说的话,他面庞如玉,眼神在她脸上拂过。
      云姝瞪大了眼:“好吃,还好……”
      她真不知道怎么说,上回谢孤臣这样发问时他们在酒楼中吃饭后消食的绿豆饼。这绿豆饼或许是中原运来的,时间久了,有股异味,吃着咯牙。云姝见谢孤臣望来,硬生生地往嘴里塞下一个,谁知他挥袖将酒楼所有的绿豆糕都买了下来。云姝那一月每日饭后都需向着茅厕一趟,于是谢孤臣又请了大夫,折腾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
      “但是久吃怕是会腻。”她谨慎地加上一句。
      谢孤臣挑眉不语。云姝又说:“长悦买来的,想来是未细心择,有些良莠……”
      一张丝绢递到她面前,谢孤臣并未看她,只是眼中多了一丝不忍:“擦嘴。”
      云姝后知后觉往脸上探去,旋即红了脸,抢过丝绢胡乱擦了两下。
      谢孤臣眼中的不忍多了几分:“原扮男装是为方便行事,却不想倒真养出个男儿。”他偏头看了云姝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其实也并非所有男儿皆是如此作风,你不必勉强扮相。”
      云姝升起十分好奇:“这并非刻意扮相,实是兴致所至使然。怎么,这单单是男子作风,女子不可吗?”
      谢孤臣听了这话,面上多了不忍直视。
      “学馆的课业约莫在下月结束,考试后便可回中原。”谢孤臣沉默了半晌才与她说,他又回到淡然的神情,让云姝觉得自己离他又远了几分,“备一下,鸦七回来,与我们同去。”
      云姝恍惚了一下,这似乎于她是个遥远的名字,从久远之处呼唤而来。
      “之前是让他走了,但这几日又回来。长进了不少,人也敞亮了几分,便还让他做了影卫。”
      云姝不知该说什么,面前是个小巷,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深处的小宅便是谢孤臣在此处临时办下的住所。说是临时,其实也呆了好几年了。这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短到眨眼就是今日,长到她已经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这一声鸦七仿佛将她拉回到那个林子,重新变回那个跌跌撞撞走来的小女孩。
      “好呀。”她踢着脚下的石子,她已经好几年没做这个动作了,怕谢孤臣笑话她,即使她知道他不会。
      或许是她自己不想做了,但今天忽地来了兴致。
      谢孤臣看她,似乎低低笑了一声。云姝猛地抬头去看,却见他已经将笑容收好,还是淡漠的,冰冷的眼睛。
      云姝总觉得他笑起来会很好看,她想象过,眼角微微翘起,嘴唇抿起一个弧度。君子如玉,这一笑能让他活过来。
      可谢孤臣很少笑。
      于是她好像也跟着他,很少笑过。云姝仔细想着,她好像已经忘了鸦七的事,只顾踢着脚下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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