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80、第 80 章

　　“林一羨，准备好了没有？”

　　翌日一早，唐声晚伸手敲了敲那人的房门，便听里面传来了闷闷的声音：“好了好了！”这温润如玉一般的嗓音透露着些许焦急，如此平淡的几个字，却莫名让唐声晚觉着可爱。

　　“算了，不催你了。”她大人有大量的撂下了敲门的手，倚在门口静静等候，笑意不由自主的漾了出来，“明明是你约我出去的，倒是让我等你，真是……”

　　屋内传来了那人窸窸窣窣的更衣声，骤然恢复了男装的林一羨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总是有些害羞，吱呀一声，唐声晚回身瞧了瞧慌慌张张钻出来的林一羨，由不得眼前一亮，道：“换完啦？这不还是昨天那身儿衣裳么？有什么可害羞？”

　　男子嗫嚅着拽了拽衣摆，垂眉顺眼的低声道：“昨日换完衣裳，已经是晚上了，想来你也看不清我，如今却……”

　　“不管你怎样，我都看得清的。”唐声晚无意说了这么一句，轻轻理了理他尚未弄好的领口。

　　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似的，她疑惑的咦了一声，伸出手去一把扯住了从林一羨衣衫里面露出来的一小段红绳，林一羨顿了顿，脸色登时煞白，抬手便要制止：“晚晚，这个是——”

　　“这个是什么，我当然知道。”周围无人，唐声晚直接扯开了他衣襟，瞧见了那白净的细腰上挂着的一圈红绳，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于林一羨来说，这是他此生都难以磨灭的耻辱……唯有娼-妓才会于腰间悬挂红绳，表示在接客的时候不至于□□，以维护最后那一星半点的尊严，他一挂就是五六年，从处处都畏惧的少年变成了处变不惊的青年。肉-欲对于他来说甚至已经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了，独独脸面和旁人的平等相待才是最要紧的。

　　“晚晚……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看见这种东西。我、我不是……不是故意……”他一时半会儿没从过去的身份里走出来，竟然下意识的将那隐晦下贱的东西给戴到了腰上去，这会子又让唐声晚给瞧见，他简直无地自容。

　　林一羨素来都谨小慎微，处处都要看人脸色，如今他深知自己仅仅是永安王府的下人，还是个地位不那么稳固的下人，更是应当小心翼翼，谁知还是出了这么个岔子。

　　“你如今对我……怎么这么紧张？从前不是这样的。”唐声晚嘴上说着，手上动作飞快地将那条红绳给扯了下来，顺手团成了一团塞进了袖中，又干脆利落的将人敞开的衣裳系好，“好了，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不许你再戴红绳。”

　　林一羨面红耳赤的支吾了许久，才憋出了一个“嗯”来。

　　“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是哪里？”车水马龙的街上，唐声晚偏头瞧了他一眼，二人并肩而行，看上去竟然格外的登对，“也不坐马车，也不需要侍从跟着，怎的如此神秘？”

　　这位唐八小姐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位明艳活泼、宛如春花一般的小美人，平日站在气场冷冽霸道的华商霖身边，总是显得有几分不协调，但林一羨的气质温柔如水，总是那样和煦明亮，与她在一起，好似一对璧人。街上来往的行人都由不得多看他们几眼。

　　林一羨抿唇一笑：“你和我来就知道了。”

　　一双黑亮的杏眸望着对方，唐声晚眨眨眼，忽然脆生生问道：“你该不会打算将我骗到探香楼，然后一棒子打晕吧？”

　　林一羨平稳的脚步不易察觉的歪了一瞬，他顿了片刻，急切道：“晚晚，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就算将自己一棒子打晕，都不会对你下手的！”

　　唐声晚和人笑闹了一阵儿，七扭八歪的绕着各种小路，十分放心的跟着林一羨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巷。这巷子打扫得干净齐整，不似其他阴暗潮湿的简陋巷子，地上是扫去又覆上的金黄秋叶，厚厚的，踩上去要么十分绵软，要么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依稀映照了晨间雾气迷蒙的晃晕。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从他们身边打闹掠过，这里的每个百姓都和颜悦色，打眼儿一看谁都是一副淳朴善良的样子。

　　“这……”她怔了怔，“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你是从哪发现的这个世外桃源？”

　　做贼心虚一般的林一羨四处张望了下，而后牵住了她的手腕，贴着墙边儿，鬼鬼祟祟的向前走去，还不忘伸出一根手指回头嘘道：“我们悄悄的。”

　　唐声晚不知这厮搞什么幺蛾子，只稀里糊涂的跟着点头：“行，悄悄的。”

　　“哎，晚晚，你瞧我今日像个人吗？”也不知究竟要去哪里，林一羨显得又神秘又兴奋，一路上都在不断整理那件素得要命的衣裳，他往日也是华服金钗，打扮得比娘娘还金贵，如今这简简单单的破衣烂衫他倒是穿得开心。

　　唐声晚失笑：“这叫什么话？你哪天不是个人？”

　　此人女装之时风情万种，艳而冷，男装时便宛如邻家帮你摘青梅的白衣哥哥，干净澄澈。

　　“嗐，往日我才不会管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但今日不同。”林一羨说罢，便神秘兮兮的不肯说下去了，任凭唐声晚如何缠着他，他那张嘴都闭得严严实实。

　　“哎呀你究竟要去见谁，为何一直不告诉我——”忍了又忍之后，唐声晚的醋意终于难以遏制的爆发了出来，这世上能让林一羨如此紧张的人，定然是生得比天仙还要美上三分！

　　那人紧紧攥住了她纤细的腕子，拽着她躲在了一颗老榆树后面，粗壮的树干将他们给遮得严严实实，林一羨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他很是小心地伸手一指，道：“你瞧。”

　　唐声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对面不远处是个大门敞开的小院儿。

　　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红火的辣椒成串的在栅栏上挂着，干萝卜片也在院里晾着，间或被风吹起几件洗干净的粗布衣裳，几只母鸡正在地上闲散的巡逻捉虫，自得其乐。而院里的竹椅上，坐着一位样貌平凡、气质却恬淡如水的姑娘，她与林一羨只依稀有几分相似，怀里抱着个襁褓婴孩，许是今日天热，孩子包裹得不算太严实，露出了一张白玉包子似的小脸，正努力伸手够着父亲的拨浪鼓。

　　“咯咯……”够了半晌也没够到，这好脾气的孩子也不恼，反而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姑娘见状，也是笑弯了眼：“夫君，你看羨儿，这是随了谁的好脾气呀！”

　　“谁知道呢。”男人也是一副宽厚善良的模样，“可能是随了娘吧！”

　　姑娘恋怜爱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柔声哄道：“小羨儿，小羨儿……”

　　一直泡在醋缸里的唐声晚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林一羨是悄悄带她来看他的妹妹了，当初林一羨用尽全力保护的小姑娘如今已为人母，和夫君恩爱有加。

　　她惊诧地笑了出声，小声道：“哎？一羨，那孩子叫羨儿呢！你外甥女的名字和你一样！”

　　唐声晚大惊小怪的叫了半晌，那人也没有回应，她正疑惑，结果不等回头，便觉得脖颈间让一滴温热的泪给砸中了，这一滴泪硬生生将她所有未说出来的话都给砸没了，她听见了那人在自己身后略微哽咽的声音。

　　“……一羨，要不要，去看看他们？说不定你妹妹也很想见你。”许久之后，她小声提议道。

　　林一羨将头埋在唐声晚的颈间，停留了一时片刻，便抬起了头，眼眶红红的与那人对视：“不要去，他们如今过得很好，何必要我这种人去给他们找晦气，我怕街坊邻居会对他们说三道四，便不要打扰他们了。”

　　回去路上，林一羨情绪格外低落，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时不时与唐声晚讲两句话，试图令气氛活络一些。唐声晚瞧见他眼尾带红，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心头是一阵阵绞痛，她忽然问道：“林一羨，你这些年……冷不冷？”

　　“……”林一羨望着她，顿了顿，“冷的。”

　　他感到自己的心头莫名被戳了一下，眼睫微颤，又补充了一句：“我冷的。”

　　一片金黄色的落叶纷飞之中，唐声晚的发也迎风微微吹起，她试探而又小心地握住了那人冰凉的手指，静静凝望着他的眸子，道：“以后不会冷了。我……我不会让你冷，好吗？”

　　林一羨的眼神一直都是湿漉漉的，总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给人听。

　　他略微愕然地看着她。

　　唐声晚一向性情猛如虎，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都没有害怕和认怂这回事，然而与人对视的这短短几秒，她忽然败下阵来，先前所有的勇气都一并决堤了。慌忙别过了头去，松开了那有些唐突的手，从袖袋里胡乱摸索了一番，将那个造型可笑的猫爪暖宝宝给摸了出来，向前一递：“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林一羨接过来，翻来覆去也看不懂。

　　唐声晚轻轻扣动了一个按扭，没过多久，那暖宝宝便热乎了起来，林一羨缓缓瞪圆了双眼，她笑眯眯道：“这是我那个世界的汤婆子，是充电的……哦对，你可能听不懂何为充电，就是吧，大周没有这东西，等到热量耗光，这个汤婆子就没用啦！我把它送给你当念想好了。”

　　林一羨赶忙有样学样的关了暖宝宝，惊慌道：“如此宝贵？那可不能这么快就将它消耗掉！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神奇之物。”

　　“傻瓜。”唐声晚笑眯眯地看向对方。

　　二人并肩而行，回去的路上，小手晃着晃着就不由自主牵到了一块儿去，林一羨人生头次感到了何为甜蜜，小声道：“晚晚先前总说我是仙女，要我看来，你才是这世上唯一的仙女。”

　　……

　　小半月后，永安王府的人马出现在了水患严重的江州。

　　华商霖当即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几乎都累到倒头就睡，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儿，饶是如此疲惫，他还日日都庆幸的和唐声晚说，得亏没让太子那个“小娇气包”过来，否则那人定会水土不服的。唐声晚对此嗤之以鼻，表示自己和林一羨每天都给江州灾民派粥，这才叫做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他能够十分明显的察觉到唐声晚和林一羨感情上的升温，对太子的思念由不得与日俱增。

　　然而华商霖盼来盼去，盼来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

　　“小王爷！”姜子非元气满满地下了马，当即大吼一声，“让我来帮你们给灾民派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