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79、第 79 章

　　“江州水患天灾，百姓民不聊生，已经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姜棠的侧颜有些模糊不清，话音却是异常坚定，“我要亲自去一趟。”

　　不知为何，华商霖下意识感觉事情有变，心口突突乱跳。

　　他想抓住那人的衣袖，然而手一捞，只是抓了个空。

　　“不行！你不能去！”华商霖急切地追上前去，“如今燕月阁处处紧逼，第一目标是我，第二目标便是你这位大周皇太子，如今你前去江州，无外乎是羊入虎口，路上必有埋伏！姜棠，你听我……”

　　“江州内乱长达数月之久，我非去不可！”

　　“别——”

　　话音未落，场景陡然转换，华商霖已经眼睁睁看着太子跨上白马，绝尘而去。

　　耳畔的声音猝然炸响，一阵阵混乱的噩耗紧随而来：“报！江州水患，太子殿下失踪……”

　　“燕月阁伏击，太子殿下重伤……”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无数混乱到真假难分的消息一并席卷而来，华商霖在睡梦中不断挣扎了起来，直到水纹撕破的迹象出现，这整整一夜的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才终于临近了尾声，华商霖醒来后，发觉自己浑身都被汗湿透了，胸口正不自然地起伏着，好半晌都没从恐惧之中回过神来。

　　初秋晨光熹微的光景，正是霜露浓重之际，华商霖想叫远黛来倒杯茶水润嗓，反应到那人早已经倒戈后，他一言不发的径自下了床，扯下了手中汗湿的薄衫，一把将窗子推得大开。

　　猛烈的寒冷霜气令华商霖清醒了不少，发热的头脑顿时清明：“呼……”

　　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燕月阁的余孽也下手太快了，鹤田真旧怨了结，远黛离开王府，阿度与世长辞，林一羨真身暴露……这种种一切互相重合交织，彼此之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饶是适应能力极强的华商霖，一时半会儿也有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雷百还在外面执行任务，也不知能否平安归来，华商霖已经有些遭不住兄弟离开的打击了。

　　唐声晚近来也愈发浅眠，她从厢房支起窗子，想要呼吸一下第一口新鲜空气，谁成想便和光膀子的华商霖遥遥打了个照面儿，她惊了一下：“吓！大清早的干嘛啊？”

　　“等等……”
　　华商霖的意识开始渐渐回拢了起来，他一拍脑门儿，惶急地转身回去更衣：“不是梦！”

　　“说什么鬼话呢？”唐声晚倚着窗棂打了个哈欠，便听那人着急忙慌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是梦！几天前皇上真的让太子去江州抗灾了，过几天他便要出发了，这真的不是梦！我差点记混了！”

　　几天的噩梦攻势之下，华商霖如今当真是风声鹤唳，当即入了宫，趁着早朝的工夫将皇上前几天派给太子江州抗灾的任务给驳回了，条理清晰的列举了自己前去江州的好处，出乎意料的，这次他并未像先前那样与太子针尖对麦芒，而是大力夸赞了一番姜棠的辛苦，说他种种不易，朝臣听得瞠目结舌。

　　一旁的姜棠愣是让他给说得脸红了。

　　“这小子吃错什么药了？”华舒隐侧着眼睛心想。他定定地瞅着足以舌战群臣的华商霖，顿时联想到了自己当年追姚夫人时的场景，但凡他有儿子一半能言善道，怕是早就抱得美人归了。思及至此，由不得长叹了一声。

　　皇上则是看看华商霖，又看看姜棠，眯缝着双眼不置可否，但他已经瞧出来这其中的猫腻了。

　　退朝之后，华商霖还缀在皇上身后，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样子。

　　皇上正鬼鬼祟祟的打算开启今日第二顿早膳，谁成想身后跟了个人高马大的尾巴，他拉不下面子，只好故作严肃地回了身：“霖儿还有事？”自打南疆巫蛊之事后，皇上对华商霖的态度便好转了不少，加上姜棠的关系，他如今也勉强将华商霖摆在了“孩子”的位置上。

　　“是的陛下。”华商霖见人终于搭理自己，赶忙拱手道，“江州抗灾，水远山高，属实是一件苦差事，太子殿下缠身于京城公务，若是再去江州，怕是两边都要讨不到好了，还请陛下恩准，将前去江州一事，交给臣……”

　　“既然是苦差事，你为何非要往自己身上揽？”皇上沉吟片刻，问道。

　　当然是不想心上人受累和遇险了，然而这话可不能明说，否则是会出乱子的。华商霖卡壳了，一时半会儿没接上话来：“这……”他垂眸，可算是憋出了一个滑稽的理由来，“臣是担心太子殿下水土不服。”

　　皇上但笑不语，他又小小声的撅嘴补充了一句：“毕竟小朝天椒贵为太子，身娇肉贵！”

　　皇上终于指着他哑然失笑：“你呀你，这些年和棠儿的关系都这样令人羡慕……”

　　原本老皇帝是担心华商霖年轻气盛，又统帅定远军，加上处处受打压，难免会激发出几分逆反之心，加上拥趸众多，但凡华商霖觊觎皇位，对于姜氏的统治来说，都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然而如今皇上却惊诧的发现，华商霖未必是觊觎皇位，还有可能……是馋太子。

　　这个重大发现令老皇帝这些天都想不明白，以至于吃饭想，睡觉想，上朝也忍不住想，如今看着神采奕奕、容色坚定的华商霖，他更加断定了——永安世子想要太子妃的位置！

　　纵然这也不是一件小事儿，但总算是没有永安王府试图谋反的事儿大，皇上这些年一直悬着的心，竟然出奇的放了下去，甚至还悄悄地感慨了一句：“……幸好。”

　　他颔首道：“既然你执意替太子分忧，那么便由你前去江州吧，好好准备一下。”

　　华商霖当真是喜出望外，深深作揖下去：“多谢陛下！”

　　他和太子谁都清楚前去江州势必会遇见危险，因此，没过多久便知晓这个消息的姜棠当时就急了，但噩梦的阴影在华商霖心头挥之难去，他只在宫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亲吻太子，低声哄道：“乖，你就在京都好好替我盯梢探香楼，我怀疑那地方要出乱子。夫君前去江州，你可一定要记得想我。”

　　其他别的姜棠都受得住，唯独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垂眸看着自己，哄着自己，他受不了。

　　一点都受不了。

　　“好了，”太子推了推他的胸口，勉强从人怀里逃了出来，耳尖红红，“我知道了。”

　　……

　　回去的路上，马车一直不快不慢，华商霖单手支颐，坐在车中闭目养神，随着细微的颠簸，躁动的心绪勉强平复下来了一二。往日都是雷百和阿度替自己驾车，然而如今雷百执行任务未归，阿度这小子又先行一步，他心里沉甸甸的痛。

　　“王爷！”不知路过了哪条路，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无比的女声。

　　还伴随着几句焦急的劝导：“你这是作甚？拦车多危险呢！你怕不是疯了吧，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马车忽然急急停下，华商霖险些让惯性给甩了出去，由不得有些恼火的沉下了眉，低喝道：“做什么呢！”

　　“王爷，”新来的车夫怯生生地道，“有人拦车。”

　　“哦？”华商霖饶有兴致地挑起了一边的眉，却并未下车，反倒是更加气定神闲的坐稳了，只单手掀起了车帘，态度很是不耐烦。

　　那拦车之人立刻便扑了上来，一张粉雕玉琢的精致容颜堪堪凑近，华商霖吓了一跳，惊愕道：“林一羨？你怎么在这里？”瞧见这位惊艳绝伦的大美人背着个包袱，他便觉得大事不妙，难不成让探香楼给扫地出门了？不会吧，怎么看，林一羨都是个很有价值的人……

　　旁边儿还傻站着一个一脸无奈的五皇子，华商霖从前以为这厮是个只会傻玩儿的草包，直到那人杀了燕月阁虎将秦猛，才知姜子非也绝非等闲之辈，活得可比谁都清醒。

　　那人抬头道：“王爷，我路上便瞧见了林……公子，他非要来找你，我也没办法，拦都拦不住呀！”

　　“找我？”华商霖没个耐烦，扫了对方一眼，“找我作甚？还当街拦车，什么事情火烧屁股了？”

　　林一羨后退了两步，直接跪了下去，长稽不起：“奴如今已经与探香楼一刀两断，逃离了那人间炼狱，从此之后，只愿追随王爷王妃，死生不离！”

　　眼看着街上来往的人变多了，一个“大姑娘”当街就这样跪在王府的马车前，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华商霖两步下了车，一把将林一羨拎了起来，不客气地摔进了车里，沉声警告道：“别耍花招，老老实实跟我回去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唐声晚那点心思。”

　　林一羨见事情有戏，忍着被摔疼的委屈，点了点头。

　　姜子非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摇头叹息道：“这叫什么事儿？拎着林公子就这样走了，害得我……”他摸了摸小心脏，叹息了一声，“心里空落落的。”

　　永安王府中。

　　华商霖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件事，比划道：“姓唐的，你听懂了吗？他要追随我俩，准确来说，是追随你一人，给你当牛做马。”

　　“这……”

　　林一羨和唐声晚面面相觑，那人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水汪汪的，只要看向谁，谁便再也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唐声晚更不例外。

　　“我这样做，的确唐突，的确厚颜无耻，但我也是无计可施。”林一羨垂着头，其实已经羞愧到了极点，“……但这毕竟是我光明正大的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一旦错过，此生再难翻身。我不愿去叨扰妹妹的生活，也不想靠着那些脏钱去营生，只想全部交给永安王府，去充军饷，去给将士们添秋衣！只要给我一个家奴的位置，能够侍奉王爷王妃，一羨此生足矣！”

　　从前是销金窟里、万人瞩目的花魁，他如今却说想来伏低当家奴，任凭是谁，都会犹豫一下。

　　“哎哎哎，”华商霖一时难以接受，赶紧抬手制止，“你别给我打这个感情牌。”

　　林一羨巴巴地望着唐声晚。

　　华商霖也由不得看向了她，他们都以为唐声晚此刻一定是铁石心肠，认为林一羨是个厚颜无耻、利用她感情的罪人，殊不知，她心里却在默默地想：“林一羨分明是为了救下妹妹，才一步步走到了这个田地，隐忍了这些年，又吃了这些年的苦，他妹妹若是知道了，该如何呢？会不会觉得他如今已经下贱放荡，彻底不认他了？”

　　思及至此，唐声晚心如刀绞。

　　一个时辰之后，林一羨换上了一身干干净净的小厮服饰，华商霖抚掌道：“往后你就是唐声晚的跟屁虫……不对，跟从侍卫了，好好干小伙子！……这该说不说，人生得好看，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唐声晚莫名有点脸红，竟然不敢看忽然换回男装的林一羨了。

　　“多谢王爷夸奖！”

　　那身颜色浅淡的棉料长衫在旁人身上显得人又傻又笨，然而穿在林一羨身上竟然凭白多出了几分清白干净、明亮如月的味道，他满心雀跃，这辈子就没这样开心过。

　　林一羨一扭头，同香香翠翠打了个招呼：“两位姑娘。”

　　“……哼，这人怎么这样！”香香和翠翠似乎对这个突然出现，并且会随时抢活儿的人很是警惕，先前的林姑娘竟然变成了一个和她们争宠的林公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香香一甩手，道：“天快黑了，你记得帮我们世子妃铺床！”那人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他眼神有奕奕光彩，跟在唐声晚身后，温温柔柔地说：“往后我便是世子妃的人了，一定会尽心尽力侍奉你。”

　　唐声晚原本是有些害羞的，但那人语气里的试探和小心翼翼又十分令人心疼，她别别扭扭地说：“好啦……你也不用太拘束，我们……像以前一样相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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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执行任务结束的雷百回来了，破天荒的，这个严肃刻板的暗卫要求和华商霖一起喝酒。

　　酒过三巡后，雷百倒在了桌上，醉醺醺道：“王爷，任务执行成功了。我站在树上，便直接放箭将人击杀了，对方没有躲开。”

　　“……嗝，为何？”华商霖稀里糊涂问道。

　　雷百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从眼角流了出来，顺着高挺的鼻梁滑到了另一边的眼里，他无比苦涩地说：“因为对方，是远黛。”

　　华商霖心下悚然一惊，这才注意到，雷百从一开始倒酒的时候，便又放了一个杯子，里面同样斟满了美酒，静静地摆在那儿，似乎等人过来喝一般。

　　他知道了……

　　这天，雷百又哭又笑，末了死死攥着华商霖的手腕，唯恐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念想也离开：“王爷，阿度没了，远黛也没了……都没了……”

　　华商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愁绪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