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38、第 38 章

　　自那以后，唐声晚与林一羨二人的情谊逐渐升温。

　　这位世子妃拳打娘家大夫人大小姐，脚踢京都瞧不起她的世家小姐们，端着架子一向都是对外，如今林一羨算是她的“内”，她这本身智商就半斤八两的花蝴蝶，自然傻里傻气的将柔软的肚皮露出来，很快便卸下了防备。

　　俩“姑娘”时常相聚，今日去看衣裙鞋履的新样式，明日去保养小脸蛋，忙忙碌碌，乐在其中。

　　林一羨也一直悄悄隐藏着身份，并未告诉她，只怕说出实情会让那人提防自己——到时候他们之间要避嫌，便没了如今这简简单单的感情了。

　　不觉间，他竟开始珍视这份玄妙的缘分。

　　林一羨是探香楼这些年最为惊艳的头牌，花名远播，每日自然有无数男女想要对他以书传情，但是他一概不理，厚厚的信笺堆了一箱子，都由着手下人打点——至于唐声晚那封信，是他特意要看的。

　　唐声晚这位“好姐姐”年纪轻轻，已经是名利双收，富甲一方，她问那人为何不离开那纸醉金迷的地方，开开心心的去过一辈子。

　　但是林一羨只是弯起眼睛笑了笑，说了一句“身不由己”。

　　唐声晚后来一想，倒是自己唐突了。

　　也没见哪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巨贾就那样收手归乡啊，人的欲.望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先前或许一个馒头能吃饱，可一旦连吃了一个月的大鱼大肉，谁又甘心跌回去？

　　头次二人碰面，是唐声晚紧张兮兮的邀约，但是之后便全都是林一羨主动来找了。

　　他自知是个身份低贱的奴——况且站在荣光加身的永安王府前，更是令人自惭形秽——于是便一直老老实实的站在大门口远处候着，传小厮去通报而已。

　　这日恰逢华商霖的禁足令解了，他忙忙叨叨的从定远军营处理了公务，一身风尘的爬回来，下了骏马，余光一瞥，便见了远处那往后一缩的倩影。

　　他心底无声一笑，想着，这大姑娘怕自己作甚？他是能吃人还是怎么着？

　　华商霖叫了一声，将缰绳递到了跟前跟后的阿度手中，那人从善如流的将骏马前去了马厩，左右侍从一下散了。

　　见华商霖大步朝自己走来，林一羨在那一瞬竟是有点心虚——生怕挨揍似的。

　　“林姑娘。”那人唤了一声。

　　林一羨忘了一回事儿了，永安小王爷也不知自己是个男子，还稀里糊涂的将他当作那神仙美人来着。

　　他面不改色的行了礼，衣袂翩翩。

　　林一羨自知低贱，从不多向王府走一步，华商霖对此很是满意，认为此人懂事，知轻重。

　　他随口说了一句：“来找唐……我夫人？她出门前磨蹭得很，要不去府上坐坐？”

　　“不必。”林一羨赶忙推辞，“上次华小王爷便是因探香楼一事，而遭受责罚，若是进了王府不小心让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怕是会给你添麻烦。”

　　他说话温声软语，分明容色淡淡，笑意浅浅，却总是带着一股子勾人的意味，那蛊惑的味道便犹如他身上沁入骨髓的胭脂香，时不时的出来作祟。

　　初见时，华商霖一开始也让这神秘的气质吸引，但如今再见，当真半点杂念也无。

　　因为他……

　　“华小王爷，你可以有什么事想要问我？”林一羨慧眼如炬，一眼洞穿人心。

　　周围无人监视，加之那人主动搭腔，华商霖也不是遮掩寡断之人，直言道：“林姑娘，我还真有一事相求，若你明日有空，可否将探香楼的花名册带来给我一看。”

　　这位爷说得笃定霸道，乍然一听是“有事相求”，但压根儿也不是个询问，而是一句肯定。

　　林一羨微怔：“花名册？”

　　好端端的，华商霖家风严苛，也不是好.色之徒，他要花名册作甚？总不可能是看上了谁，他不过是去过探香楼一次罢了。那薄纱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了，面上一片淡然，掌心却已紧张得出了层汗。

　　“不错，你们那花名册上应当都有伶人对应的丹青吧？若是没有，便将有图的给本王带来。”说罢，这男子转身便要走，似乎只是交代了他一声，他有空没空，册子有图没图，自己一概不管。

　　正当林一羨困惑时，那人回头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兔爷的花名册，其他别带。”

　　……

　　翌日，幽密的驿站之中。

　　华商霖对着桌案上那厚厚的册子细细翻看起来，每一页上的男子都各有千秋，目如点漆，笔挺修正，放在人堆里都是个扎眼的好颜色。

　　但是林一羨微微一抬眼，借着喝茶的空档，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发现华小王爷死死皱着一双剑眉，从进门便一言不发的来回翻动，哗啦啦的制造出了一串噪音，也没见他将那打成死结的眉毛舒展开来。

　　翻得林一羨不仅心猿意马，还升起了一股子莫名的烦躁来——这位爷究竟想做什么？让他好生心慌！

　　“不是，不是……”华商霖看来看去，最终宛如放弃了似的，啪的一盒花名册，压抑着燥郁道，“都不是。”

　　他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握抵住了眉心，似是极不愿相信似的，喃喃嘟哝道：“怎么会？”

　　紧跟着，华商霖又捧起了花名册，继续制造噪音。

　　林一羨无奈了：“世子殿下，您究竟要找什么？告诉奴，让奴帮你一二也好。”这样一言不发，光是猛找，吓得他以为探香楼是得罪了他，就要关门大吉了。

　　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华商霖不知如何措辞。

　　但……

　　“上次本王带着夫人，跟随五皇子前去探香楼，其实那一夜不仅仅是五皇子点了你，本王也……情难自禁，遇见了一位很有缘的公子。但第二天醒来，便不见那人的影子了。至今为止，本王都不知他的名字。”

　　话到此处，他难以为继了似的没声儿了，这么一说，人家大花魁不就知道他赖账了吗？小王爷不仅威名扫地，还提上裤子就走人，让人怎么想？——饶是他也不知道为何探香楼没查出来这事儿。

　　这次只有他们二人偷偷见面，否则的话，唐声晚一定会在这将华商霖给嘲笑个底儿掉的。

　　只见林一羨那双灵动又妩媚的眸子瞪圆了，分明小王爷那点风花雪月的烂事传遍了京城，还让华舒隐将军狠狠罚了一通，但乍然听见，他还是觉得大脑有一瞬的断档。

　　“什……”他不解的吭哧了一会儿，想开口，但半晌没续上话头，“这……”

　　永安世子探香楼风流一夜，此事已沸沸扬扬，楼中必然有一个兔爷受了宠幸，但能让华商霖情难自持的伶人，在此事之后必将大张旗鼓的在楼中炫耀，以此稳固地位，扬起花名来。但那日的入账，似乎的确没有华商霖这一笔。

　　没有入账就罢了，为何那人如此安静？这根本不是竞争激烈的伶人们会做出来的正常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林一羨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人……

　　该不会不是探香楼的人吧？

　　眼看着对面花魁姑娘的脸色愈发阴沉了下去，华商霖头次觉着自己这世子当得无地自容，故作冷静的道：“多少钱，今日便补上，烦请林姑娘带回楼中了。”

　　“可所有的兔爷都在这花名册上了，世子殿下看了，还是没找到那人吗？”林一羨温声问道，见那人摇摇头，他又问，“银两之事，不必着急，殿下可否向我描述几分那人的样貌？”

　　恩客和伶人负距离接触一整夜，耳鬓厮磨，亲昵无间，林一羨真不信他半点也不记着了。

　　但望见华商霖一片空白的表情，林一羨哽住了，不会吧……

　　瞧这位铁血杀伐的小王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似乎真对那一夜春情动了心，百炼钢遇见绕指柔可是不易，然而，林一羨下意识想到唐声晚，她若是知晓华商霖有这份异心，可否会伤心呢？

　　她，究竟喜不喜欢华商霖？

　　此时，二人有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均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小王爷您再好好想想，探香楼中的男子虽多，但我记得十之八九，一般不会出错，他们每个人都各有特色，只要你说出一点，我就能够记起是谁。”林一羨好脾气的劝道。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叩击着桌面，倏地停了，华商霖的视线一抬：“那人，性子很烈，身高和样貌有七八分像姜棠。”

　　姜棠可是当朝太子的大名，谁不知那位殿下君子面容、雷霆手段？

　　林一羨闻声险些让人吓得跪了，面色一白，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楼中绝无此人！小王爷，您这就让奴惶恐了，探香楼是什么地方？岂敢招来与太子殿下样貌相似之人？”

　　华商霖一垂眸，低语道：“当真没有吗？”

　　林一羨这时候品出了几分微妙的滋味儿来，饶是一直严苛管理表情的他也有点难以维持了似的，神情古怪的肯定道：“绝无此人。”

　　永安小王爷为何……为何会苦苦寻找那与太子样貌相似之人？甚至还……与人纠缠一夜，时至今日还痴心不改的，他心里在想什么？

　　林一羨受了不小的冲击，但千万想法，都自顾自在内心打转。

　　二人分别之后，华商霖坐在徐徐摇行的马车之中，启程回府，他掏出了那日探香楼捡回来的戒指，银錾海棠纹的戒面上，是一颗小小的玉石……温润得宛如那人的双眸。

　　他轻轻叹息，不知自己在痴心妄想什么。

　　难不成，表面上不敢表明爱慕，甚至仍要绷着与姜棠你死我活的局面，私底下便再也遏制不住那心意了吗？是想找个替身慰藉一下他可笑的爱而不得吗？

　　还是……

　　还是在幻想那人就是姜棠？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笑自己痴愚。

　　太子殿下都快称得上一句“冰清玉洁”了，这几年不立太子妃，不纳妾，一心扑在朝政上，活得像个四大皆空的玉菩萨似的。

　　可是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指引，让稀里糊涂的华商霖顺着这条路一直找下去。

　　他将那枚银錾玉石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轻轻吻了一下戒面，近乎于对爱人的暗哑呢喃，痴痴道：

　　“真是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