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37、第 37 章

　　一向严肃冷冽的华小王爷铁血人设崩了。

　　这段时间的茶馆酒楼里，华商霖一下子成了大家口舌上的最大谈资，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少爷小姐，但凡聊起了他，那必然是乱哄哄的一片热闹。

　　长街边儿上，一馄饨摊前，几个中年男子热腾腾围坐一桌。

　　其中一大汉扯着嗓门道：“这华小王爷还真是奇人，老子最开始以为他是那铁骨铮铮的硬汉——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不知多少次在鬼门关游走，滚出一身伤疤和铁血来——必然会娶个配得上他的娘们儿！”

　　“嗤。”同桌之人发出了一声冷笑，“丞相府的小小姐，也是出身高贵，还配不上世子殿下了？”话是反话，众人都轰的一声笑开了，“不还是娶了嘛！”

　　金贵的酒楼包厢中，几个天潢贵胄出身的公子也摇着扇子，在谈论此事，互相笑道：“娶是娶了，但那唐八小姐不像是个镇的住场子的人，我估摸小王爷连碰都没碰她！唉，陛下赐婚，纵然心里已有颜如玉，又岂敢推辞？”

　　公子席间，自然也有理中客：“嗐，我们又何必苛责人家，管好自己便是了，他爱男人还是爱女人，又与我们何干！只是闹出这丑闻，的确是有损颜面。”

　　“谁又能想到小王爷是个断袖，太子身为与他水火不容的对手，会不会也……”

　　京城郊外的游湖上，几个姑娘家在画舫里窸窸窣窣的掩唇而笑：“不是有人说了嘛，男人就应该……”

　　话音未落，几个少女又互相推搡闹作一团。

　　华商霖挨了许久的禁足，老长一段时间不许他出门，连前去定远军营拉练和审新兵都不允许了。

　　华舒隐老王爷时常长吁短叹，好容易培养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少年将军，的确是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他华家却是要绝后了。

　　唐声晚嫁进了永安王府这么久，半点动静也无，姚念香甚至悄悄派丫鬟半夜去听声儿，谁成想听见了这小两口用“你个死gay”、“thank you,just一般般”这种不知哪里学来的番邦胡语来对话，丫鬟们听了个一头雾水，姚念香打麻将的心情都愁得烟消云散了。

　　不少人可怜唐八小姐，说她先前在丞相府便因出身低微而受尽委屈，这些年过得和下人似的，如今飞上枝头，夫君竟然还领着她见那背后的“小狐狸精”。

　　世人脑补了一场“忍辱负重，肝肠寸断”的大戏，唐声晚本人却是逍遥快活得很，每日早出晚归，酸得关禁闭的华商霖直磨牙。

　　自从那天探香楼再遇之后，唐声晚心绪起伏了千万次，最后在某一夜入睡前，她想通了。

　　她想结识林一羨，是因为她本人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男到女（生理上）都是一个铁打的资深颜狗，艳羡和感兴趣的，唯有林一羨那张惊为天人的小脸蛋而已。

　　至于那人的职业——她愿意作甚便去作甚，她总不能要求人家做鸡还要时时刻刻守妇道。

　　怀揣着几分自欺欺人的心理，并没有禁足令的唐声晚隔天便请人去探香楼递了一封信，说是“一见如故，愿抛去世俗身份，与林一羨做姐妹，二人一同逛街游玩，互诉心事，她世子妃愿意全部报销”——纵然花魁是不可能缺金短银的。

　　这信笺写得暧昧不清，且充满了现代人的社会气息，林一羨见之，便觉那姑娘将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令人忍俊不禁。

　　谁成想翌日林一羨还真就出现在了唐声晚约定好了地点。

　　“世子妃。”

　　“哎……”唐声晚莫名觉着紧张，一托他手肘，将缓缓下拜之人扶起，闲散的晃着胳膊掩饰心底的焦躁，“想不到你真的来啦？”

　　码头旁，一高一矮两道倩影面面相觑。

　　林一羨依旧面覆轻纱，白衣若仙，谁也想不到他是探香楼中艳光四射的花魁，弯了弯眼角，轻轻出声：“世子妃盛情难却，且不嫌弃我出身低贱，我又不是什么忙人，岂有不来的道理？”

　　这声音又柔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正是双十年华少女的嗓音——半点男子的影子也寻不见。

　　见唐声晚扭捏，林一羨似乎一下便洞穿了她的心意，出声道：“其实这些年，我在探香楼也并无可以推心置腹的姐妹，那里处处阴谋算计，为了客人争得你死我活……我实在没个人说心里话。”

　　他纤长如鸦的眼睫轻轻垂落，眼底总像是带着几分波光潋滟，是令人着迷的水光。

　　唐声晚先前便听说过“我见犹怜”这词儿，今日才算是参透了其中的奥义。

　　她呼吸微微一滞，素来巧舌如簧的人精一时竟不会说话了。

　　毕竟上辈子男人身体的“唐胜晚”只愿意与“猛男”来往，和酒吧饭局里的小姐妹们也都是塑料关系，实在不行就撕.逼开骂，关系好的少之又少，哪里有古人张嘴闭嘴如此肉麻的架势？

　　在人情世故中辗转了多年的林一羨见她神情紧绷，思量不过片刻，便乘胜追击的道：“想来唐八小姐在丞相府时，能够敞开心扉之人便不多吧？如今嫁到永安王府来，或许更加寂寥，你我相识，真是幸事一场。世子妃，往后有事，大可以告诉奴，奴愿尽绵薄之力。”

　　人家的台阶都给到这儿了，又是唐声晚主动约人家出来，想和大美人交个朋友，慰藉一下忽然来到陌生世界的脆弱小心脏的——况且，林一羨说得好真诚，又这样望着她，她抹不开。

　　于是，唐声晚嘴一秃噜，话音便习惯性的傲中带贱，赏赐似的道：“我瞧你是个机灵的，才主动相邀，本世子妃可不是随随便便愿与人结识之人，不然的话，早就去找那些名门大小姐了！”

　　林一羨：“……”
　　他现在跪下谢恩是不是更合适一些？

　　但是不等多想，林一羨便觉着唐声晚是个有趣又生动的姑娘，轻轻笑出了声来：“是，多谢世子妃抬爱，是奴的荣幸。”

　　其实方才那句话说出口，唐声晚便悔得差点咬破舌头。

　　但是，无论她说得多泼，林一羨都温温和和的受着，像个没脾气的人，惹得唐声晚一时词穷，赧颜了起来，也意识到了问题：“等会儿，我好像太端着了是不是？这样吧，既然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之人，便不必一直用尊称了，你随便怎么叫我都行。”

　　“当真？”林一羨眼底闪过一抹惊异。

　　最开始，他还以为这唐声晚找自己出来“玩”，真的是那个“玩”，尚且在考虑如何将性别一事透露给她，毕竟探香楼中，也不是没有女客疯魔似的想让他用女装服侍。

　　但如今，唐声晚真就宛如一个羞羞答答想认识他的小朋友，嘴硬心软，又灿烂如阳。

　　……或许，是他一开始将人想得太坏了些，甚至还想着如何幽会世子妃才能不被心怀不轨之人发现，以及，他该用些什么调情的路数，才能让这找刺激的新妇满意。

　　他以为永安王府这小两口皆是有权有势，兴许是商量好了各玩各的，心底还吃了一惊，暗骂他们厚颜无耻。

　　可如今看来，的确是他想得太多了，那些本不该有的绮念一并烟消云散。

　　林一羨试探性的问道：“我……真的可以随便称呼……您？”

　　唐声晚支走了那俩跟屁虫小丫鬟，把玩着辫子点点头：“这是自然。”

　　这可真是令人受宠若惊。

　　林一羨早些年让人又打又骂，折磨得不成人形，客人们从不许他提出半点要求，不配合便是忤逆，若不答应那些变态到令人作呕的指令，必然是要挨一顿臭揍的……纵然后来他位及花魁，也不觉得那些男男女女的甜言蜜语、珍宝奇珠、百般诱哄算是对他好了，至这时，他的心早已凉透，什么都不肯买账。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真心实意的想认识他了。

　　唐声晚她……

　　这时，林一羨的胳膊让人轻轻一勾，那人亲昵的便凑了上来，一面拉扯着他往前慢慢走，一面回拢了心神，对着他笑了起来。

　　像是一只急于找同伴互相依靠的小动物。

　　“你不说，那我可就先发制人了，你比我大是不是？那我就叫你姐姐吧！听上去就像你很惯着我似的，我就喜欢别人惯着我，嘻！”

　　林一羨宛如被烫了一下似的，让人挽住的胳膊有些僵：“……好，你如何叫我，都是好的。”

　　许是自以为是情场老手的唐声晚这次棋逢对手，又或许是在坎坷红尘里来回受煎熬的林一羨遇见了曙光，他们莫名都有种怪异的感觉，细密而隐晦。

　　唐声晚很敏锐，她发觉握着那人的手有种触电般的酥麻，忙摒除了那些杂念，心说，我才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玩意。

　　那人一直不说想如何称呼她，唐声晚干脆由着他去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讲话的人，她沿着河岸慢慢踱步，笑眯眯的说：“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哦？”林一羨心想她若是叫声哥哥，当是更加动听的，“那你是哪里的人？天宫瑶池里的仙子吗？”

　　想必这是他信手拈来的恭维而已，唐声晚忽地捧腹大笑：“若是我在你这么好看的人面前自称仙子，那我可真是不自量力了。”

　　从前情场上的老油条们也时常随手拈来个彩虹屁来着，她照单全收，反正她自信，一杯杯苦酒入喉，混着酒吧里震耳欲聋的歌声纸醉金迷，这么一想，真是恍如隔世了。

　　她的笑容有点凉了，面上竟一瞬涌起悲意，忽地扭过身去背对着他，小声嘟哝了一句：“这破地方，不属于我，太孤独了。”

　　背后的人小声叫道：“晚晚。”

　　唐声晚一怔：“什么？”

　　她回头看去，那人在微风吹拂下，美得有些不切实际，他眼底微微闪动着笑意，那是林一羨刻在脸上的表情了，但是今日，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愫。

　　“我说……那我就叫你晚晚吧，我愿意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