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39、第 39 章

　　未及破晓，晨光熹微。

　　遥远的天际缓缓泛起了鱼肚白，整宿守夜的宫人横七竖八的堆在墙角打盹，一个个抱着灯笼有节奏的点着头，很快便让交班的侍卫长一脚踹醒。

　　缀玉宫中。

　　姜映松比丫鬟起得还早，两眼宛如放光的宫灯，不等人伺候便给自己穿好了衣裙，捧着一摞子她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话本子，便催促起了宫女内侍，命他们尽快收拾好出宫的马匹——

　　今日是她的十七岁生辰。

　　皇上素来对这位小公主宠爱有加，以往生辰必然是热热闹闹、宴请群臣，然而这年天灾人祸不断，姜映松生辰宴的半月之前，便让一众大臣上书谏言此举铺张奢靡，易惹老天震怒，请圣上改奢从简。

　　趁着皇上发作之前，姜映松便讨巧卖乖表示她今年也不愿那般奢侈，请命在宫外包一间酒楼，与世家子弟们互相热闹热闹便是了。

　　华商霖身为簪缨世族之中年轻又招摇的一位公子，自然是受到了小公主的极力相邀。

　　甫一踏进酒楼的瞬间，他便让那一群群小丫头片子的聒噪声给吵得烦了。

　　不知为何，周围的声音浪潮逐渐黯淡了下去，无数道探究好奇的视线投射了过来，气氛一时紧张。

　　华商霖低笑了一声——他一向忙于定远军营的事务，也不爱跟这群大少爷大小姐们往来，加上他是个胆敢与太子对着干的主儿，神龙见首不见尾，搞得他更是神秘得不行，以至于这些同龄伙伴都畏惧他了。

　　阿度在他身后跟着，瞥见酒楼中其他人一副畏畏缩缩的鹌鹑样儿，而自家主子，则是闲散的在楼里踱步，气度悠然，这小子忍不住骄傲了一下，挺起了胸脯来。

　　“哎！小王爷！”

　　姜映松让一众姑娘围着，也不知群情激愤的在讨论什么，好不容易从远处的人堆儿里挤了出来，对着他招手道：“小王爷真给我面子！这边儿请！”

　　华商霖轻轻颔首，跟着小公主并排而行，到了个清净处，她才说：“世子，今明两日这酒楼便是我姜映松的，你想怎么逛都可以，那些贵胄公子们都在楼上，你可以上去认识认识。”

　　一想到对着一桌不认识的人敬酒吃饭，华商霖便微微感到不自在，况且他也不是奔着这顿饭来的，于是轻轻摇头道：“本王的贺礼已经送上，便不久留了。”

　　他一来，其他人都如坐针毡，像是惧怕华商霖将他们活撕了似的，他又没朋友，何必在这里给陌生人找不痛快。

　　姜映松望着那人转身离去的果断背影，似是想说什么，跟出了门去，然而视线忽地一闪，似乎让什么东西给晃了一下，看清之后，她问道：“等等小王爷……这戒指……”

　　华商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怎么？”

　　他抬起了手来，姜映松拧着两道黛眉，对着那银錾戒指看来看去，而后唯恐说错了一句话似的，口不对心的道：“没什么。”

　　“莫不是公主知道这戒指的来历？”华商霖心念一动，一种难以名状的期待在他眼中漾开。

　　姜映松嗫嚅了一下，缓缓道：“或许是我认错了，但我记着……太子哥哥也有这个戒指。”

　　一直眼巴巴看着她的华商霖身子竟微微一晃，仿若让人当胸捶了一下似的，一口气儿差点没喘上来，他稳住声线：“太子为何会有？你确定没看错？”

　　“笑话，本公主可是火眼金睛。”姜映松闻言嗤了一声，环抱胳膊道，“这个戒指款式特别，而且这海棠雕工巧妙精良，见之闻香，乃是出自大周名匠裴天工之手，是太子哥哥加冠礼时，皇后娘娘所赐。”

　　“太、太子……”

　　嗡地一声，血液骤然回流，华商霖头次觉着天旋地转，眼前一排的姜映松影影绰绰。

　　这不可能，这分明是他留宿探香楼之后带回来的，姜棠高高在上，纤尘不染，也会去逛花楼？太扯了。

　　见那人满面幻灭，姜映松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解释道：“这个戒指是一对儿的，太子哥哥平时都戴着，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他问问去，不过……我劝你还是别问了，他最近脾气阴阳莫测的，我怕你去了就把那炸药桶点着了。”

　　她老早就幻想过华商霖和姜棠的关系，但那也仅仅是少女的一个幻想而已。

　　若是放在现实之中，姜映松根本不敢想这戒指的来历，兴许，只是款式“恰好”撞上了而已。

　　她同花华商霖念叨了一句什么，那人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这时，大门口又乌泱泱的来了几辆马车，几个千金之躯让人搀了下来，打眼儿一瞧便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弱小姐，她们一见姜映松，便眉开眼笑的凑上来，窸窸窣窣的嘟哝道：“小公主，你那话本子写得怎么样了？你新写的我可都还没看呢，那对冤家究竟是在一起没有？”

　　“嗐，我……”

　　姜映松正要应答，便见高高的楼阁之上，一道黑云似的影子一闪而过，手中似乎握着一把颀长古怪的刀，浑身都卷着神秘而阴戾的血腥气，她激灵了一下：“欸，天上那是什么，你们瞧见了没有？”

　　小姐们纷纷扭过头去看，只望见了一片万里无云的碧空。

　　“什么也没有呀，许是公主您看错了。”

　　“可别赖，那话本让我先看看……”

　　咚的一声，半点涟漪不起的江面让一颗小石子打破了宁静。

　　姜棠单手支颐，斜倚在凉亭里，桌上是一壶喝了大半的酒，似乎让妹妹的生辰宴给无聊个够呛，出来躲清闲也并没有多么有趣。他叹息了一声，微微垂下了眉睫，心说：“荒唐……”

　　手上的银錾海棠戒指只剩下了一个，如今一看见此物，他便满脑子都是华商霖那张邪性横生的俊颜，看上去也是个专心军务的人，可是一到床上，便什么话都好意思说出口了——和与他互相暗斗的状态全然不同。

　　他以为自己是清心寡欲了太久，乍然碰了荤腥，才会时不时的回味华商霖的音容，然而越想越不对……

　　姜棠身为一朝太子，总不该犯贱的爱上死对头吧？

　　“啧，我如今怎么像个思春的小丫头似的。”姜棠捏了捏眉心，这两天让人搅和得心猿意马，“不想了不想了。”

　　另一枚戒指，翻遍了随身衣物，也死活都找不到了。

　　姜棠如今也不知该如何与皇后交代，正怀疑是不是落在探香楼的时候，便听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便蹙眉冷道：“不是让你们不要打扰本宫么？”

　　“太子殿下耳力真好。”一道含混的笑声传来，激得姜棠顿时脊梁骨一热。

　　他回头看去，正好看见了长廊远处，几个手下一脸“属下不敢阻拦永安世子”的便秘眼神，不由心里一堵。

　　姜棠：“永安世子，什么风将你给吹来了？”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华商霖顺着姜映松的提醒，来看一看这位性情暴躁的“小朝天椒”，这殿下生了一张如玉似的俊俏脸蛋，面对他时却像只刺猬，竖起了满身的刺。

　　“公主邀我来参加生辰宴，我自然要给面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姜棠面对他时有些心虚，视线躲躲闪闪的。

　　姜棠压根儿没与人互相行礼，只不过坐得更加笔挺了一些，冷冷地道：“那你跑来我这作甚？”

　　“殿下不也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这儿？”华商霖很不客气的在人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了那人一只手上，但见他五指修长、白白净净，却并没佩戴任何装饰，难不成那号称随身携带的戒指戴在了另一只手上？

　　正欲探身看一看时，便乍然对上了姜棠冷森森的视线，似笑非笑的道：“哦？何时小王子对我也有这份好心了？”

　　“我对你……”华商霖欲言又止，他不敢直接表明心意，唯恐让这位一剑捅个对穿再丢进水里，他太了解姜棠的性子了，看上去最温柔的人，内里的性子往往都是最刚猛的。

　　“哎，本王对你没什么，殿下倒也不必在公主生辰宴上，还对我如此横眉立目，毕竟……”他骤然一转话音，语调忽地有些贱兮兮的，顺势翘起了二郎腿，悠然的抬起一只手理了一下鬓边并不存在的碎发，明晃晃的戒指映入了姜棠的眼帘，他轻佻的扫了个眼风，“本王也没将太子您怎么样，不是么？”

　　姜棠袖子里的手顿时攥紧了起来。

　　一边是戒指勾去了他的视线，一边是华商霖得了便宜卖乖的气人模样，太子竟不知该先从何讽刺而起。

　　先前姜棠便怀疑戒指有可能掉到了华商霖身上，如今再一看男人在对面得瑟的活像只孔雀，姜棠登时血压飙升，心口都气得发疼了。

　　……完了。

　　但他若是不要回来的话，到时候华商霖无知无觉的戴着戒指四处乱逛，让人误会了他同自己的关系可该如何是好？太子按捺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折中之法了。

　　他干脆也摆出了傲气十足不容置疑的样子来，下颚一抬，朝人伸手道：“既然捡到了本宫的戒指，为何还不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