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25、第 25 章

　　其实上辈子华商霖对杂技也所见甚少，捡回了一条小命已是幸运，未料小日子过得竟然还这般有滋有味儿。

　　他勉强体味到了几分有钱人的快乐，望着这让五皇子包场的戏班子，免不得对接下来的节目更加好奇了起来。

　　姜子非眼看结识华商霖有戏，自然要将自己喜欢的压箱底节目全都搬上来在人面前炫耀一番了。

　　他急得直接站起身来，挥手暴躁地嚷嚷道：“快上人！磨叽什么呢！”

　　那边班主也是性子急，连打带骂的赶上来了几个小孩儿，同时，还命几个模样儿已张开了的少年来抬道具。

　　华商霖抿了一口茶，便见一个身子骨瘦小的女孩儿走到了台上亮了相，身后跟着俩个子高的少年也神采奕奕的作揖亮相！

　　他微怔，望了一眼那硕大的道具：“酒缸？这是作甚？要让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孩踢缸，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哎，小王爷！”姜子非出声制止，一副十分了解内情的模样儿道，“人家练得都是童子功，打小儿就会这些玩意，不用担心那么多。”

　　华商霖瞥了一眼还没开演就开始叽叽嘎嘎傻笑的姜子非，无奈摇摇头。

　　那边已叮叮咣咣敲开了锣——

　　那小丫头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戏班子没什么油水，她生得干瘪枯瘦，眼里神情稍显麻木，一言不发地躺在了特制的桌子上，毫无畏惧。

　　紧接着，她那二位师兄便将巨大的酒缸给人抬了上去。

　　那细瘦伶仃的双腿还真就将那笨重的酒缸踢了起来，煞是有节奏有规律的在小孩双足上跳跃、翻滚。

　　也不知怎么，这个节目看得华商霖心底颇为不是滋味儿。

　　要说真是练得炉火纯青的成年人来踢缸，再小了说，十八九岁长得健全的男子来踢缸，他都能津津有味的看下去。

　　然而……

　　台上这个小姑娘，细瘦伶仃的脚踝露出，还不如成年男子的手腕粗细呢。她双手敲钱，边唱边蹬，显然有些吃力了，声线不住地哆嗦着，前面两个舞刀弄枪当陪衬的师兄浑不在意，似乎早已习惯。

　　“这孩子太小了，而且基本功也不扎实，为何让她来演这蹬技？”忍了又忍，华商霖看得实在揪心。

　　姜子非听了，却是很不理解地看了他一眼，说：“小王爷，我们是花了钱的，花钱看戏，天经地义，她基本功没练好，那是她的事情。”

　　他当真是让此人的逻辑打败了。

　　话虽如此，但眼睁睁看着一个瘦弱的小孩儿拼命卖艺，大周好男儿华商霖小将军可看不下去，但他不做东，又不好挑三拣四。双方各有道理，他喝了口茶掩饰，只希望这吃力的表演快些过去。

　　姜子非显然也是兴致缺缺，也不知他先前说的“更有趣的”究竟是什么。

　　他单手支颐，说：“不过这技术确实不怎么样，体力都撑不住了，弱！”

　　台上的小女孩儿卖力地踢弄酒缸，汗水已经淌到了桌子上，酒缸的节奏也显然不如一开始那般规律轻快了。

　　姜子非忽然笑了。

　　就在这时，酒缸忽然一偏，小女孩一只脚没蹬上那缸，顿时尖叫了一声乱了心神，眼睁睁的便看着酒缸砸了下来，这庞然大物，砸一下断了她几根肋骨都是轻的——

　　华商霖吓了一跳。

　　她其中一个师兄赶忙用刀柄向后一撞，酒缸虽吃了一些力气，偏离了小女孩儿，但仍是狠狠刮到了她那白生生的额头！

　　酒缸砸到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碎成大片小片，满地狼藉。

　　忽地发生了如此变故，受了伤的小女孩惶然无措地从台上一骨碌翻滚下来，很机灵的就要站着，谁成想那缸砸得太狠，她头晕眼花地晃悠了一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台上！

　　一股子温热的鲜血缓缓从她头发里滑落了出来，淌到了满是稚气的小脸蛋上。

　　原本惊慌失措的孩子忽然变得有些茫然，连惊恐都来不及出现在脸上，便开始发晕了。

　　华商霖倒吸了一口凉气，便要上前去查看情况，谁成想这时候，身边一直觉着兴致缺缺的姜子非忽然失声大笑了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了那人。

　　只见方才还稍微端着几分皇子风仪的姜子非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口中又癫又狂地叫道：“哎哟……哎哟笑死我了，这死破孩子怎么这么弱啊？你是练杂技的吗？踢个缸都能把自己砸昏了？废物！哈哈，废物哈哈哈……”

　　仿若嘲笑那十岁出头的孩子是件天大的乐事一般，叽叽嘎嘎的狂笑不止。

　　“这都能失误？老子花钱来看你们演出！你们……你们还真是会逗我开心哈哈哈哈！”

　　“你……”

　　华商霖忍不住面色微恼，正要出言斥责的时候，不远处便响起了孩子的哭声，一直和颜悦色、殷勤热络的班主竟然拿着竹鞭，一下赛一下响亮的抽到了小姑娘身上。

　　头上鲜血横流的小孩儿尚且头晕着，便挨了师父的暴打，禁不住哭得直打嗝，但她畏畏缩缩不甚至不敢捂着身上，显然并不敢放声大哭。

　　也不知是头疼得反应不过来，还是已经让师父揍习惯了。

　　“打得好，打得好！”小姑娘边挨打，口中还要高声含着口号。

　　五皇子托着下巴，潇洒地翘着二郎腿，嗤嗤地乐着。

　　“我让你失误！我让你失误！废物点心一个，惹恼了五皇子，你就不用在我这里学艺了！”中年班主一般吹胡子瞪眼卖力地殴打，一边转头殷勤地捧起笑脸，“世子，五皇子，您二位别生气！都是我这徒弟不懂事！”

　　五皇子摇头晃脑的傻笑不表态。

　　那班主仿佛在用尽全力责罚徒弟，来获得姜子非的笑脸，转头又要打的时候，华商霖狠狠皱眉：“停手。”

　　“孩子都受伤了，还教训？也不急于这一时，回头好好练基本功，何必这时候丢人现眼？”他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心里有些发堵。

　　“哎。”班主愣了一下，飞快地瞪了仨徒弟一眼，“你们几个，赶紧滚蛋！”

　　三个徒弟还要卑卑服服的收拾残局，搬走道具，一声也不敢吭。

　　真也不知那小姑娘头上的伤有多严重，华商霖忧心忡忡地目送着小孩儿的背影没入后台，似乎有些想走。

　　姜子非悄悄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永安世子。

　　他还以为华商霖会同他一样哈哈大笑或是满面嫌弃，谁成想竟然如此同情心泛滥，对一个学艺不精的陌路人如此上心。

　　“继续吧。”

　　五皇子一声令下，几个小孩子脆生生的声音便从戏台上方响了起来，华商霖抬目看去，便见距离戏台四五米左右的位置，竟然在半空中挂着道具。

　　那是几道钢索。

　　华商霖剑眉微微挑起，觉着有点不对劲：“五皇子殿下，你带我来的这个戏班子，为何都是孩子表演？”

　　“哦，可能因为这里的孩子贫穷，无家可归都来投靠学艺，没有年纪太大的。”他的眼珠子胶着在了钢索上，随意敷衍了一句。

　　不对劲啊……

　　方才进门的时候，华商霖明明看见了不少半大孩子的。

　　这时，几个手里执着特制竹竿的小孩已经轮番走上的绳索，踩在那细绳上身子摇摇晃晃，唯有手里的竹竿可保持平衡，华商霖看得眉心直跳。

　　伴着欢快的丝竹声，他静静地望着那几个稚嫩的孩子，只觉得难过。

　　前两个孩子已经顺利走了一个来回，表现十分良好，完美无缺，师父在下禁不住连连点头赞赏。

　　这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踩上了钢索，短打前襟脏兮兮的缝着补丁，他紧张的死死咬着嘴唇，手心满是冷汗。

　　姜子非似乎对这个节目很感兴趣，他忍不住偏过头对人道：“王爷，这个走钢索，我听说是跟西洋那边儿学来的。”

　　华商霖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只觉得后面这些表演反不如一开始那个小小戏法儿来得轻松愉快。

　　“这走钢索，就应该也学学洋人，下面摆满老虎和毒蛇，那样才叫过瘾。”他说着，啧了一声，露出了稍显失望的表情，“不过还是不为难这些死破孩子了，毕竟都是学徒。”

　　华商霖脑子里一直紧紧绷起的一根弦嘎嘣儿一声就断了。

　　他狠狠瞪向姜子非，一向低沉的嗓音甚至有些变了调儿：“学徒？！都是学徒！”

　　五皇子有点心虚：“啊，怎么了？”

　　戏台上那走得颤颤巍巍的小胖孩走到了最中央，脚下一哆嗦，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连绳索都来不及拽一下，便从高处直挺挺的摔了下来。

　　年久失修的戏台顿时发出了一道巨大的闷响声，孩子们齐齐地惊呼了起来。

　　小胖孩一开始尚未反应过来，待那断骨剧痛袭来的时候，他肥嘟嘟的脸蛋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忍不住失声尖叫着哭嚎起来，撕心裂肺。

　　姜子非今日二度瞧见失误，又禁不住发癫似的疯笑了起来，口中脏兮兮的胡乱骂着什么。

　　寻常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好看杂技，可是他这自小富得流油的皇子殿下只想看人卖命！

　　转瞬之间，小王爷就想通了从一开始的异样。

　　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显然都是学成的，而这些年纪小的皆是入门级，可偏偏在世子和皇子面前表演的又都是青涩到连踢缸都不熟练的小孩儿。

　　敢情姜子非根本也不是来看什么杂技的，他专门花钱来带着他来消遣别人，竟然还是消遣几个孩子！

　　华商霖勃然大怒，一杯茶水泼到了他脸上：“傻b！别踏马笑了，快把他给爷送去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