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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审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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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推测。”裁决者不为所动地说道,“此案中还有许多未能查清。巴尔莎·莱利作为犯人的妻子,她会对自己丈夫的走私行为一无所知吗?”
巴尔莎·莱利工作的蓓吉雅舞团团长与其中与她最要好的那个舞女也被带了来。在圣喻术的见证下,他们并未说谎:
巴尔莎在四个月前嫁给了莱纳德,那时莱纳德已经是一个看上去颇有资产的颜料商人,当时舞团里的人都为她高兴,但结婚不到三个多月她就生了病,并在舞团里请了长假。
至于走私案,他们一无所知。
对巴尔莎的调查看样子暂时就要僵死在这里,但塔尔发现那个黑头发的舞女神情间有些迟疑。
“不要怕。”塔尔对她温和地微笑道,“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我保证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我……”她抿了抿嘴唇,大着胆子问道,“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这片土地。”
黑发姑娘的神情里渐渐浮现出愤怒与悲伤来,肩膀绷得紧紧的:“她一定不是正常出事的!”
舞团团长吃惊地看着她,但黑发姑娘完全没有理会,语速飞快地说了下去:“她在一年多之前就认识那个男人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正是圣典日之后一周的狂欢舞会!”
“那时候那个家伙还是个在街头卖画的,巴尔莎拉着我一起画了一幅肖像,可他画得乱七八糟的,但巴尔莎对他很感兴趣。之后她就常常去给他当模特,她爱上他了,我劝她不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他给不了她好日子的。”
“可巴尔莎坚持要跟他在一起!她给他送钱,给他买画具,把这些年攒的钱都搭进去了。再后来,那个男人突然就成了颜料商人,穿着打扮变了,出手花钱也大方起来。我觉得那不太正常,但巴尔莎说他是走了运,有一幅画被人看中,卖了大价钱。”
“她还求我不要告诉别人他以前是个穷画家,会让他没面子。然后他们花了半个月假装才相识,之后就立马结了婚。可她才结婚几天啊,就病成那个样子!”
黑发姑娘眼里闪着泪光:“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一个半月前,她看起来……看起来……”
她哽咽了一下,但还是坚持说下去了:“她在嫁给他的时候还是个健康姑娘,她能跳三个小时的桑坦舞,跳舞时漂亮得仿佛在发光。可是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只能请求我帮忙拧上八音盒的发条,再听一听舞曲了……”
“后来我再去看她,那个男人就把我挡在外面不许见她了,再之后我就找不到他们了,听周围的邻居说他们搬走了。我该阻止她的……”
她哭起来,压抑着抽噎的声音在小厅里回荡。
“莱纳德·芬奇已经被捕了,但他什么都不肯说,”裁决者引导道,“巴尔莎的病或许别有蹊跷,你还能想起别的什么吗?任何信息都可能有用。”
黑发姑娘渐渐止住哭泣,说道:“她有在休息的时候去一家会所打工,因此存了不少钱。我怀疑颜料店就是她帮那个男人开的,只是她不肯说。那间会所里可能有人知道些什么。”
她说出一个会所名字,调查者们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那是一间需要有人介绍才能加入的高级会所,许多出身显赫的人都是它的客人。
“巴尔莎能够很方便的接触到‘顾客们’,从她身上入手,会比帮犯人脱罪要好得多。”裁决者在证人们都离开后说道。
“这同样也只是猜测。”马吉·维卡罗说道,“现在莱纳德·芬奇被捕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我们行动越慢,他背后的走私组织准备的时间就越长,而撬开他的嘴会是最快的。”
“勾结妖魔不可赦免。”裁决者坚持道,“在有了别的调查方向的情况下,您为何还要坚持为一个害死了至少十五人的犯人脱罪?”
“只是一点小小的提醒罢了。”马吉·维卡罗略一耸肩,“既然您坚持,那就先从会所查起好了。”
而这需要不短的时间,在调查结果出来前,塔尔可以不必一直在此等候,他该回教廷了。
……
“……十二……”
塔尔睁开眼。
他再一次做了那个梦,梦中的数字没有增加,他睡前设下的精神震荡也没有被触发。自从上一次开始,他就习惯在每次入睡前都对自己施加一个触发神术,但等这个梦再次降临时,它却失效了。
会与那张纸条有关吗?
但塔尔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关于会所的调查并不顺利,那里的客人太多,而且大多身份显赫,与巴尔莎有过接触的更是没法排查。
最大的调查希望还是落在莱纳德·芬奇身上。
塔尔在外城教堂的大门前停下,因为不远处有一个佝偻的身影深深地向他叩拜下去。
那是他在前夜敲响房门的老婆婆,塔尔向她伸出手。
一只苍老的臂膀搭在他的手臂上,她起身的时候缓慢又吃力,因为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个盒子。
她将盒子捧在胸前,低声向塔尔询问道:“我听人们说,您是神子。”
“我是。”
“我的孩子找到了。”她捧着那个盒子说道,那个盒子实在太小,只有半个巴掌大,被她紧紧裹在掌心,“谢谢您。”
塔尔张了张嘴,但最后只是说道:“这是我的职责。”
“那个孩子的扣子我缝好了。”老婆婆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几颗布纽扣。
“他回来了,只是还在养伤,神会护佑他的。”
“神会护佑他的。”老婆婆慢慢重复道,“您能帮我把扣子带给他吗?”
“我会的。”塔尔伸手接过那几颗纽扣,它们的针脚结实细密,被体温捂得温热,“愿神护佑您。”他悄悄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祝福神术。
“愿神护佑您。”她垂着头,紧紧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一步一步走远了。
塔尔握着那几颗扣子,对从教堂门口迎出来的一位教士说道:“请您先带我去见见习教士戴恩。”
那个孩子蜷缩在床脚,手中紧紧抓着一件外袍。
他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愈合的了,所有的伤口都已在塔尔的神术下痊愈,新生的皮肤光洁无疤,但他的面孔是平滑的。
“他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引塔尔来此的教士解释道。
但塔尔知道戴恩的情况,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正是他将这具躯体从濒死的绝境救回来,修补那些破破烂烂的伤口,力求让每一处都能够恢复原来的模样。但他做不到肢体再生,至少现在还做不到。
塔尔向他走近,戴恩毫无反应,直到塔尔握住他的手,才受惊地挣扎起来,但紧接着他就安静下来,迟疑着等待接触他的人告诉他要做什么。
他感觉到到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颊侧,以轻柔的力道引导他偏了偏头,然后,他的额头与另一个额头相抵。
“放松。”他在脑海中听见有人对他说,“去感知。”
有什么携着他上升,又或者是下沉,然后他脱出了那片无声的黑暗。
他看到、触到……不,他感知到,他感知到他所依靠的墙壁、身下的床铺、他的桌子,还有桌子上未做完的阅读笔记,他感知到房间外的走廊、他常常路过的小庭院、他负责打扫的那间讲经室,还有教堂外面的小广场,和广场上的阳光。
他发起抖来,于是他的精神又回落回去,他感知到披在身上宽大洁白的外套,还有面前那个眉目温柔宁静的人。
他又落回那片无声的黑暗,他的掌心被放入几颗温暖柔软的布纽扣。
房间里的人离开了,戴恩握着那几颗纽扣,将头埋在外套里,肩膀无声地颤抖。那两块凹下去的平滑皮肤流不出眼泪来。
……
审讯室。
这里布置了对抗守密术的心言术阵法,要不是这种术法只有在其对象自愿时才能发挥作用,审讯者早就对莱纳德·芬奇上刑了。
“你只是个小角色,没必要为背后的人保密。交代出他们,可以减轻你的罪行。”审讯者不知第多少次重复道。
莱纳德·芬奇慢慢抬起头:“我与妖魔合作。”
“那只是妖魔的移情术,”审讯者不耐烦地说道,“那些感情都是虚假的,过几天等后续影响消散了你就明白了。”
莱纳德·芬奇只是又慢慢地把头低下去。
审讯再一次僵住了。
“你爱她吗?”一直安静旁观的塔尔突然开口道。
莱纳德·芬奇没有抬头,但他显然记住了塔尔的声音:“我记得你。你害死了她。”
“外城的教士确认,你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前去祈祷,那时你的妻子还没有被妖魔附身。”塔尔说道,“你爱巴尔莎吗?那些舞蹈的影子,是巴尔莎,还是那个妖魔?”
“巴尔莎……巴尔莎……”他喃喃道,“我爱她吗?她是第一个欣赏我的人……”
“她为你提供了新的画具、鲜艳的颜料、一间看上去还不错的租房,”塔尔慢慢说道,“还有,一些其他的,你没能注意到,但她在你身上发觉到了的……”
莱纳德·芬奇震动了一下:“她发觉了我,但根本不是我的画,她看重的是我的血脉,我在符文上的天赋。她根本不在意我的画!她……”
他喘息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她引我堕落……”
“你在暗示,是巴尔莎·莱利引导你参与走私的吗?”马吉·维卡罗突然插口问道。
莱纳德·芬奇不再说话了。
塔尔向马吉·维卡罗投去一瞥,这位高级探员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
裁决者冷冷扫了他一眼,接过了之后的话头:“你的妻子诱骗你,那个妖魔蛊惑你。你已经决心为她们承担全部的罪责吗?”
“或许你只知道这些罪责是死罪,却不知道它们最终会带给你怎样的审判。你见过火刑柱吗?”
莱纳德·芬奇只是微微抖了一下,仍然毫无反应。
“没用的。”马吉·维卡罗说道,“威逼、利诱,我们都试过了。他根本不在乎。”
“那还在这浪费时间干什么?直接完成对他的审判,然后把精力投注于别的方向好了。”裁决者说道。
“随您。”马吉·维卡罗似乎也在这个犯人身上耗尽了耐心。
“这样一个堕落的灵魂……”裁决者轻嗤道,“神不会收容他的,他连悔罪的资格都没有。”
“不!”莱纳德·芬奇突然被激怒似的抬起头,“祂从未垂听过我!我曾那样虔诚,可他从未垂听过我!”
“我也曾正正当当地活着,无论多贫困,我唯一的祈求也只是有人来欣赏我的画。”他语速飞快地说道,“她出现了,我以为神终于垂听怜悯我了。”
“可是她是个骗子,她把我引向堕落,是她叫我去做那些符文,好来帮助他们走私,是她带着那些东西交易,我唯一所做的只是做了那些符文盘而已!”
“后来她病了,那些东西……”莱纳德突然顿住了,他紧紧闭上嘴巴,一个词也不肯再多吐露。
马吉·维卡罗遗憾地挑了挑眉,现在他是真的要离开了。这种法子只会起一次作用。但在他离开前,莱纳德·芬奇突然开口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