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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走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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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恩的性命保住了,但塔尔无法对此表示高兴。
这个孩子,他的身量只到塔尔的胸口,塔尔还记得他抱着书好奇又紧张的样子。
但他现在倒在地上,面孔糊涂涂的一片,裹在身上的消化液因混合了他的血而变成了淡粉色,半透明的淡粉色下,则是裸露的肉红色肌肉。
“妖魔的力量无法再伤害你。”
反复使用圣言术令塔尔感到虚弱,他在确保戴恩暂时性命无忧后换上了治愈术。
先以洁净的圣水冲去表面的粘液,再将他小心地从地面移到相对干净的桌面上。神力架构出富于生机的结构,它们温和地渗入这具饱受磨难的躯体,让那肉红色的表面迅速生出粉红色的新皮。
被麻痹的肢体开始轻微抽搐,一些淡粉色的消化液被从口鼻中呛咳出。它们已经无法再伤害戴恩,但之前所造成的内部腐蚀仍在。
塔尔能够感受到那些被掩盖在肌体内的腑脏是个什么糟糕模样。它们正在治愈术的力量下复原,但这显然不会是个舒适的过程,而消化液的麻痹效果也随着治愈一同消失了。
戴恩在昏迷中抽搐着挣扎起来,但新生出皮肤的面孔上无法辨认出表情,那里仍是糊涂涂的一片,他的五官都化去了,只有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痛哼。
塔尔俯下身,额头与他相抵,温厚的精神力缓缓传入。
“安眠吧。”塔尔低声说道,“在梦中,所有的苦痛都会离去。”
挣扎的躯体渐渐安静下来,塔尔脱下外袍,将它盖到戴恩赤/裸的躯体上。
一旁的埃涅斯已经将妖魔躯体中残存的力量净化干净,他正抬剑斩向滚落在地的八音盒。
成为过渗出物的物品必须彻底毁去,否则它们会在短期内发生二次渗出。
一张纸条从滚落两半的八音盒中滑出,埃涅斯俯身将之拾起,困惑地看了看后,将之递给塔尔。
“大头朝下。”塔尔瞳孔骤然收缩。
等他再次抬起头时,脸色已恢复了平静:“做个记录,然后一同毁去吧。”
埃涅斯点了点头,将纸条捻成细末。
黎明的光辉穿过破碎的屋墙,沃克冲进来与死里逃生的小队成员们紧紧拥抱。
这件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就让他们先休息吧。
塔尔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等待后续人员到来。
他们会对芬奇先生的住所进行搜查,而之后的调查塔尔是否需要参与,就要看这间几乎半塌的房屋里,都会发现什么了。
显然,塔尔并不足够走运。他在外城教堂休息不过半日,就被唤起参与后续调查了。
芬奇先生的屋子里搜查出了相当惊人的东西。这并不是指那些残缺不全的人骨,在见到那个六臂蛇尾的妖魔的实力后,这点就已经确凿无疑了。这只是帮治安厅确定了西城区的失踪案的源头,将那一大摞本会归于悬案的档案丢进已破解的架子上。
至于那堆零零碎碎的骨头,治安厅会挑出其中相对大块的,通知报案人们前来通过血脉感应认领,无人认领和无法认领的那些,则会被统一处理填埋,西城区的墓园中有一块专门划给他们的地方。
那些被称为相当惊人的东西,是一批足以使芬奇先生上十次绞刑架的违禁药物。其中包括:
碎枷药剂,这种药剂能够帮助人们提升开枷的几率,但同样有着严重的副作用——它会导致相当高的致死率,而成功者也会至少失去十年的寿命,这也是它被列为违禁品的原因。
淬血药剂,它能够帮助那些血脉污浊,以至于无法开启全部躯体之枷的人纯粹血脉,它属于堕落药剂,虽然副作用不大,但它需要与同脉者提纯过的血液一起服用。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样格外特殊的违禁品——金线草。
金线草只生长在边境墙外,它是一种生着灰白色细绒的小草,沾水后会在阳光下反射着细微的银光,叶片中间有一道细细的金线,看上去精致可爱。
而它之所以被列为禁药,是因为服用过金线草的人,便再也无法承受教廷的神术。
所有正面的神术都不会在他们身上再起作用,而那些攻击性的神术,无论其本身效果如何,最终都会导致他们承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就像边境墙外的堕落之民一样。
教廷对金线草有特殊的检查手段,如果没有符文阵的遮掩,它们绝不可能进入圣城。
“莱纳德·芬奇的来历呢?”塔尔问道。
“目前只确定了他在成为颜料商人之前是个落魄的画家。”报告者答道。
那些珍贵的颜料和制作符文阵的材料都不是一个落魄画家能够承担得起的,在莱纳德·芬奇成为走私者的背后必然别有“资助者”。但在对他的初步调查中,却没发现他的社交范围内有什么可疑的人。
对那些药剂有需求且出得起价格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但莱纳德的颜料铺交给了他的雇员打理,在圣喻术的见证下,那个雇员没有任何问题,颜料铺中也没搜查出可疑的东西。而莱纳德本人则更常待在家里作画。他是如何与他的供货人和顾客联系的?那些违禁品总不会是他买来自己收藏用的。
“国议会已经派人对他的过去以及背后进行调查,接下来我们需要对莱纳德·芬奇进行审讯。”报告者继续说道。
通常妖魔渗出事件只由教廷负责,但这次又涉及了走私案,国议会掺进来也很正常,更何况那两种药剂和其背后涉及的买家足以让许多人兴奋起来。
“我知道了。”塔尔答道。
教廷不可能把这件事完全移交给国议会,但国议会显然想更深地蹑足其中。这件事他不必参与得太深,教廷的枢机院下有专门负责这些的,塔尔则需要作为一个代表。
在前往审讯室的路上——那其实只是外城教堂的一间禁闭室,被临时征做此用——又有新的消息被送来,验尸官对六臂蛇尾妖魔的检验已经完成,那并不是完全的妖魔,它有一半属于人类,这部分来源于莱纳德·芬奇的妻子巴尔莎·莱利。那个妖魔以附身的方式夺取了这具躯体并改造了它。
而在莱纳德·芬奇身上,他们也检测到了移情术的残余痕迹。这种术法能够将人们对于某一人或事的感情转移到另一个人或事上,由于这感情是本来就存在了,它所产生的效果也远比蛊惑术要自然。
走私案与此之间的联系还未能确认,如果在之后的审查中莱纳德的表现良好,他可能会以受害者的身份洗脱罪名。不过这可能要再等一阵了,虽然移情术已经随着妖魔的死去而失效,但仍有残余影响在,更何况那妖魔是附身在他妻子身上的,莱纳德可能已经将两者混淆。
对莱纳德·芬奇的审讯并不顺利,他身上施加有守密术,根本无法说出关键信息,那可能是他背后的走私组织施加的。教廷与国议会都有破解此术的方法,但这必须要受术者配合才行。
审讯室外的小厅中,国议会与其下最高法庭中的人已经到了,而教廷除了枢机院的人外,戴恩的老师与猎魔小队的队长也在。
他们互相见礼,小队队长身上带着无奈的疲惫,由于那批违禁品的被发现,这件事的调查一下紧张起来,他的休假被迫取消了,但有他来参与调查就够了,他的队友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年长的教士则带着即使经过压抑也难以掩盖的悲伤与悔恨。
“神子殿下。”国议会的来人紧接着走上来自我介绍,“马吉·维卡罗,安全厅高等探员。”
“愿神护佑您,维卡罗先生。”塔尔回应道。
这是位声音低沉浑厚的先生,他的声音让人放松并产生信任感。这不奇怪,维卡罗是维克勒斯血脉的支脉,这支血脉正是以声音力量而闻名的。
“我听闻犯人受到了移情术的影响。”马吉·维卡罗以一种求知的语气询问道,“这是否表明他对妖魔的协助并非完全出于本心,而是被控制的?”
一旁年长的教士浮现出无法抑制的愤怒神色,他似乎很想插言,但还是生生克制住了。
“移情术只会转移感情,不会让他引诱并杀死至少十五人。”塔尔答道。
“无意冒犯,殿下。”马吉·维卡罗弯了弯腰,“我对这种术法并不足够了解,但我听闻那个妖魔很强大,它是否能够做到一个人正面的感情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使此人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做出自己平时根本不会做出的举动呢?”
“抱歉,殿下,请允许我插言。”来自枢机院的裁决者向塔尔征询道,在得到一个颔首后,不客气地对马吉·维卡罗说道,“您想表达什么呢,维卡罗先生?您在试图为犯人脱罪吗?”
“您误解我了。”马吉·维卡罗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就算犯人与妖魔勾结的罪行被洗清了,他的走私行为同样会令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但一个犯人若是知晓自己犯下的罪行是不可赦免不可饶恕的勾结妖魔,他便不会再愿意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了。”因为无论交代了什么,都只会是死罪而已。
“走私案的危害并不比妖魔渗出所导致的小,单是那几瓶堕落药剂,背后就可能有不下十人的性命。我只是想尽早挖出走私背后的人,保全那些即将遇害者的性命。”
“事涉金线草,”裁决者冷冷说道,“走私案与妖魔渗出未必无关。在……”
敲门声打断了裁决者接下来的话。
来者是负责调查犯人与巴尔莎·莱利的探员和教廷的执事,他们分别带来了一些案件相关人员。
首先是最后一位给巴尔莎·莱利诊治过的医生,在他的医案记录中,至少在四十六天前,巴尔莎·莱利还完完全全是一个人类。
“她患的是一种器官衰竭症,”这位医生说道,“我查不出原因来,只好给她开了一点止痛药。”
塞缪尔特血脉的记忆回溯术从这位医生的记忆里为大家展示了巴尔莎·莱利当时的情况。
她枯瘦的厉害,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座裹了几层黄蜡的架子。五官只勉强能够看出几分妖魔头颅的秀美。
“依你判断,她当时还能活多久?”裁决者问道。
“最多不超过一周。”医生答道。
如果他的消息准确,那么妖魔就是在这段时间内附身于巴尔莎·莱利身上的。
而在一个月前,莱纳德带着仍旧“生病”的巴尔莎搬到了宾卡巷尾,这与西城区的失踪案件数量骤然增多的时间也对应得上。
“莱纳德·芬奇成为颜料商人已经半年了,”国议会的高等探员马吉·维卡罗说道,“而走私足以让一个落魄的三流画家突然变得富有,也就是说,他参与走私至少已经半年。”
“而妖魔渗出只有一个多月。”他看向裁决者继续补充道,“这两个案子是分开的。”
年长的教士攥紧了拳。
如果洗清了莱纳德·芬奇勾结妖魔的罪名,那些国议会的探员完全能够为了挖出他嘴里的消息而给他许下大量减刑的诺言,毕竟在走私案中,莱纳德只是一个小角色。
可那些死在妖魔嘴里的人们呢?那些无法拼合的尸骨,还有他的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