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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妇人之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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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连请他们三次,耐心等待,切莫急躁。”白日那道士的话在马员外脑中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噼里啪啦的落子声终于停止,跪的双腿发麻的马员外偷偷抬头瞅了一眼。只见罗刹缓缓放下手中的黑子,淡淡地道:“开局我执黑子占优,这样算下来倒是我输了。”
阿傍但笑不言,只是拣起棋局上的棋子便噼里啪啦地往棋篓子里丢。声音清脆如冰粒在马员外心上轻敲,寒得他声音都有些发颤:“二位爷请吃了饭再下吧!”
两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又重新开了一盘棋。而下棋,果然有效,也怪不得常瑾每次哄他妹妹时都摆一盘棋。如今看来,既打发了时间又让人不去想别的事情,尤其是生死。
其实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心无杂念啊,毕竟他们掌握着屋内人的生死……或者是,全府人的性命!
每当罗刹这样想时,便忍不住恐惧,恐惧到连下棋都无法静下心来,几次落错子,连粗线条的阿傍也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马员外并不知道他们内心作何感想,只是看两人淡定如斯,也不敢催,两条腿早已因久跪而冰凉,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如此三盘棋局下过,罗刹抬头看了看那装饰繁杂的沙漏,道:“亥时三刻了 。”
马员外一听,浑身抖得和筛子一般,声音已是扭曲不成样:“……二位爷……请吃了饭……再……”
阿傍见那人如此有诚心,又闻那饭菜着实香气诱人,不由蠢蠢欲动。他一抬头,罗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道反正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也不耽误什么,便顺着意思给阿傍这台阶下了:“此番前来,也未得一顿饭食,不如就此用餐,也算不辜负此人的心意了。”
阿傍大喜,谢过马员外便和罗刹一起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痛快。吃干抹净后正要离开,却见马员外依旧跪在地上,阿傍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罗刹大惊,他早就知道吃人嘴短这个道理,也知道马员外的用意。本想着吃干抹净后赶快了事,反正一个凡人不可能追得上他们,最后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所以才没有说破,且这马员外不知得了什么秘法真传才能看见他们,一定要急着回去禀报才是。
而不等他拉住阿傍,马员外已是及时地哭诉起来:“二位神爷,我只有一个孩子,阳寿快终,求二位神爷高抬贵手吧!”
阿傍这才反应过来,迟疑地看了罗刹一眼。
罗刹瞪了回去。甩开被他攥着的袖子,冷哼一声,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阿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目光又转向马员外,无奈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啊。”
马员外一听,急了,声泪俱下地道:“小老年近古稀,只得这么一个儿子!若是用小老的命来换小老也甘愿啊!这万顷良田和上百年的家业只有他一人能继承啊……”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洋溢着悲伤,阿傍听了心里也很不舒服。想起自己的身世,只觉得可悲可叹,但一想起律令严明,又不得不硬下心肠,道:“可是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握着招灵幡的手几次收紧。
他眼神四处乱瞄,慌乱得一点也不像个索人性命的阴差,最起码,不像已经收割了近万条性命的阴差。
罗刹阴沉着脸,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几次想开口拒绝,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
那哀求的目光,他受不了。
他亲眼看着和善的少年坠水而亡,看着少年的父亲肝肠寸断。自以为身为阴差已经心如磐石,终究有一线同情埋藏在人性里。
而那道士,恰好就利用这点来笃定马一春命不该绝。
崔府。
一红衣少年看着案上的勾魂簿,眉头紧锁。他身旁立着四个妙龄少女,做丫鬟打扮,可是那一双双翦水秋瞳,瞄着的,都是红衣少年一人。
“姽婳,现在是几个时辰了?”少年开口,声如珠玉,甚是好听。
站在一旁的其中一个女子脸庞微微一红,道:“子时一刻了。”说罢,偷偷看了一眼崔珏风华绝代的侧脸。
“子时已过……”崔珏对那觊觎的视线仿佛无知无觉,或者察觉到了也无暇顾及她,暗自嘀咕道,“阿傍他们动手也太慢了吧。”说罢,便翻开勾魂簿查找着几个时辰前他勾掉的姓名还存在与否。
崔判官勾魂喜欢用朱笔,只要是那殷红似血的墨水在谁名字上一勾,那人必然会在固定的时间被牛头马面或黑白无常摄魂夺魄。而魂魄被抽离的那一刻,勾魂簿上被朱笔覆盖的名字也将消失。
而直到这时,那“马一春”的名字依旧是端端正正地在那里待着,就连朱笔的印子似乎还未干。
“奇了怪了。”崔珏将垂在颊边的发别到耳后,认为此事必然不简单,当机立断道,“勾魂令已下。来人,将此事禀报给阎罗殿下……哪位都行!”
“是!”鬼差领了簿子和扔下来的判官令,动作麻利地揣进袖子,向着阎王殿跑去。
此时阎王殿只有十阎罗和黑白无常在,鬼差知道这些都是无需避讳的人,立刻将此事禀报给那个似乎只有二十岁的男子,随后拿出簿子和判官令,高举过头,声音清晰:“请十殿下过目!”
十殿递给常瑜一个眼神,常瑜会意,连忙下去将两样东西转交给他。
果然,那名字好端端的在那里摆着,墨痕未干。
“白无常。”半晌,十殿突然开口。
常瑜连忙跪下,回道:“属下在。”
“去丰都城,看看那两个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十殿说完,将簿子和令牌交给一个鬼差,除了眉头紧锁,表情淡定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戴着扳指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刚刚沾染了墨痕的指腹,一双眼也随之渐渐眯起,看得几个鬼差脊背发凉。
“去,把所有在位的官吏都叫来。”十殿终于放过了已经发红的食指,“还有,迅速打两副面具,按着牛头马面的来。”顿了一下,他狭长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这一次,本座倒要看看,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牛头马面之后,在凡间是否还能被绊住脚不回来!”
常瑾暗自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就好像一个人在责怪晚归家的妻子一样,带着一种被背叛的忿然。可是……他抬起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十殿。
牛头马面本来就是两个少年啊,还有,是他们中的谁呢?
在马员外惊奇的注视下,被断定药石无灵的马一春缓缓睁开了眼睛。面色红润,仿佛睡了个自然醒般惬意。
“一春……”马员外激动的老泪纵横,颤抖的手慢慢地握着儿子的手。
那温度温暖,一下子顺着掌心暖到了马员外的心底。
马一春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呛了口水晕了过去,如今醒来,怎么父亲这么激动?坐起来,环顾四周看着跪了一地的下人和郎中,奇怪道:“父亲,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地上?”字正腔圆,说话流利,一点也不像是将死之人。
那群下人看到自家少爷醒了,皆喜极而泣。毕竟他们陪着少爷十余年,少爷脾气好,彼此感情深厚。更何况,马员外刚刚说了,若是少爷醒不来,他们都要陪葬。
这下呜呜咽咽一哭,倒比马员外还激动几分。
“你刚刚差一点就……”马员外还没解释完,就见马一春一个白眼翻过去,直直地躺了下去。
“一春!”马员外吓坏了,连忙招呼面如土色的郎中,吼道,“你们快起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郎中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扑到马一春床前,刚触碰到他的脉搏就如烫手山芋一般松开了。转过身子面无人色地对着马员外,嘴唇蠕动了几下,舌头仿佛打了结一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马员外心里感觉不妙,吼道:“少爷怎么了!?”
郎中双膝一软,重重地拜倒在地,语出惊人:“……少爷……少爷他已经……去了!”
此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劈得马员外肝胆俱颤,嚯的一下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抖个不停的郎中:“你说什么?!”
“少爷……少爷他已经……”话未说完便被马员外一脚踹翻在地。
年近古稀的老人喘着粗气,明显刚刚那一脚用足了力气。但他固执地骂道:“胡说!刚刚少爷还好端端的!我已经把牛头马面打点好了,怎么可能一下子……”说到这,眼底闪过一丝后知后觉的清明,如同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回头去看。
只见暗处,立着一个白衣少女。
十五六岁的模样,生的冷艳动人。右颊上绘着慵懒地伸展着花瓣的彼岸花,为本清丽的面容凭添了一分妖娆。
头上一顶白色的高冠,正面用隶书写着四个大字——“一见生财”。
“你是……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