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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短咒 ...

  •   摇光带着尖锐寒意的话语甫一出口,破庙里仿佛骤然看不见的巨掌拢在掌心,陷入了死寂一般的真空之中,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几乎有了难以为继之感。

      被摇光捏住下颌的人,更是面容唰地褪去了血色,被摇光凌厉地盯着,唇角徒劳地动了动,似一瞬被夺去了言语的能力。

      明明摇光什么神力都没有动用,仅是芝兰玉树地往那那么一站,身周的威压就足以让人屏息。

      闻着摇光的话,在场的人神色各异,莫有不动容的——除了那个少年,那少年神色未曾一动,宛若被抽去了神魂的提偶一般,只是高居于神座之上,什么积年累月的取血,什么以血换暴利,仿若都与他无关。

      只是摇光下意识地回头,一眼瞥见少年眼底那因年岁尚少、终究是不能藏得很好的郁色,转念一瞬便明了,少年对于乱民所作所为,并非一无知晓,他甚至是已经知道,并纵容着,甚至在微末地寄望着,这种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能走上几遭轮回路的掠夺,能让他获得真正而恒久的安宁。

      ——哪怕这种安宁是真正的死亡。

      念及至此,摇光借着破庙梁柱落下的阴影,回首警告意味甚浓地剔了少年一眼,眼底是再明显不过的“等处理完此间事我再与你细细分说”的意味,少年垂着眉眼,抿了抿唇角,裹着摇光递与他的外衫,抱膝更深地匿进神像高大的阴影里。

      被摇光狠戾捏着下颌的乱民之首,见再无胜机,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瘫坐在原地,挥手打开摇光钳住他的指骨,仰首朝着摇光,无赖又无耻地摊手,混不吝地笑道:“是啊,我们是取他的血去买卖,但那又如何,他被我们取些血,他不会死,可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取这些血,可是会死的啊。”

      那人无谓地耸了耸肩,攀满面上的贪欲让他的面目看起来有种非人感的扭曲,只见他朝摇光恶劣地咧嘴一笑。晃眼间,那唇角似乎越拉越高,几乎咧要到耳旁的位置,看起来怪异极了,但他却毫无知觉一般,桀桀怪笑地继续道:

      “我们不似你们这些天生好命的小公子,好歹在这破世道享受过几天好日子,我们将这小子带回来时,他已是死爹死妈的,一个人站在死人堆里,带他回来,怎么样看多少也算救了他。”

      “现在只不过让你们拿点东西出来分分而已,报答下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装模作样出这副谁要戕害你们的模样,这世道真是好不公道,难不成就你们细皮嫩肉的矜贵些,就活该我们一直吃苦?”

      摇光原本只是垂目抱臂,面无悲喜地听着,听到那人最后的话,再是忍不住那般,短促又冷然地笑了一声,似带着无尽的嘲讽,直将那人唬得在原地顿了顿,再望向摇光时,眼底是掺杂着妒意的畏惧。

      摇光掀着眼睑,凛然地望向委顿在地的人,眼底的光却不甚分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想在场的诸位亦然,既是受之于父母,那就是每个人的私产,你们不问自取的时候,哪怕有问过他一次,他是否愿意吗。”

      摇光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没有,那你们就是偷,就是抢。”

      言罢,摇光倏地回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凝声问道:“他们问过你愿不愿意吗?”

      少年见摇光倏地望向他,原本沉寂空无的神色第一次出现了怔愣之色,与摇光遥遥静默对视了半晌,良久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人闻言,却似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却在原地越笑越开,摇光垂目望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那人的状态望着,竟像是要入魔一般。

      ——但也难怪,在这吃人的世道,似乎也只有发疯成魔一道,才能稍稍地苟延残喘寻点活路,哪怕这活路是要噬人凉血,踩人尸骨,流血漂橹,才能继续往下走去。

      “偷?抢?哎哟,我的小公子喂,这年头上面的贵人都在抢权,抢地,我们这种升斗屁民,不过是效仿上面的贵人罢了,怎么贵人能抢,我们却抢不得了......”

      那人神色狂热,似是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见摇光眉眼一凛,嗤笑一声,锈剑一横,竟是直接又将垂在身侧的长剑,重新横在了那人的脖颈上,直将那人惊得促然住声。

      “那按你的高见,有人掠夺权势土地,也会有人为守护自己的私产而反击,生死不计,胜败全看个人,那我是不是今日亦能将你格杀在原地,再将你的私产抢走,也是无罪一身轻?”

      摇光这般说着,掌中的锈剑却往那人的颈边迫了迫,用力之深,已经见了隐约红色的血痕,那人被摇光骤然迫近眼前的杀机逼得瞳孔一缩,呼吸一窒,下意识便软了身体,神识涣散着喃喃求饶:“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大人饶命啊!”

      摇光神色疏离地垂眼看着,淡漠得近乎不近人情,似乎不为所动,锈剑依旧直直地抵在那人颈侧,声线明明压得很低,却似是不知使了什么法一般,隆钟一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从不裁说他人要违天命之举,甚至觉得每个人都有权力去反抗看似既定的命运,但这万不是建立在为了满足自己一己私欲,掠夺他人性命之上。”

      “天命若有失公允,自有神明去纠察,这是神明的职责,而我们每个人......”

      摇光缓缓地收回横在那人颈侧的锈剑,锈色隐约印在他的眼底,恍若不明的血色,下一瞬,便见摇光倏地将掌中的锈剑往地上狠力一拄,锈剑便铮然插在仅离那人的几寸处,锈迹的间隙中映出了那人惊恐的眼,只听见摇光继续沉沉缓声道:

      “而我们每个人,不应失守了本心。”

      状若神明的青年声线不高,却有如窿钟,振聋发聩,似乎有股无形的威压,也似有股看不见的劝渡人心的力量,让在场所有原本陷入莫名狂热的乱民,都安静了下来,在暗中你觑着我,我扯着你的衣角,向摇光赔着一张笑脸,将瘫软在的乱民之首从摇光的剑下,讪笑着拖着人,互相推搡着出了门。

      人一散,破庙内瞬间就空寂了下来,窗外凛冽的风声便听得更加分明,外头的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室内唯余供桌上两支灯烛的残焰,在苦苦挣扎着,晕出两团模糊的光。

      瞧着那少年抿着唇角,蜷在阴影里,却不想开口分说什么的倔脾气模样,到底还是摇光先软了心神,叹了口气,拾过一些散落的木柴,捏了个法诀,木柴上便燃起了火,室内瞬地便敞亮了起来,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神座上下,一坐一立,两相对望着,莫名有了些对峙的意味。

      摇光这活了成百上千年的神明,自是见过不少人与事,乱民们这么闹了一遭,摇光多多少少也看出了少年所欲为何,纵使是再生气,也不得不慨叹一声,怎么会有人这般求死,即便所受之苦难熬又磋磨。

      柴火被萧瑟的寒风吹得摇曳,映在少年寒凉的眼底,似荒凉的雪原,燃起了一把孤独的火——一如前世的当年,在荒原上褫夺少年生命的大火,念及至此,还是摇光先认了这输。

      摇光索性抬步,蓦地朝少年行去,少年似没想到摇光突然有了动作,神色惊了惊,唇角微张着,那错愕的神色,这才多多少少有了几分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的稚气。

      摇光行到他的面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少年,锋利的身影拢在少年人的身形之上,莫名有几分威压的意味,却又在触及到少年人错愕的神色时,神明终究是稳不住神色,眉眼一动,气极反笑了:“这下倒是知道怕了。”

      “......谁怕了。”

      少年似是被戳穿了什么心事,语调极快地反驳了一句,似张牙舞爪的小兽似的,气势很足,衬着飞着水红的耳廓,倒显得没什么杀伤力,摇光瞧得有趣,又饶有趣味地笑了笑,像在逗弄着少年玩那般。

      堂堂神明,竟这般缺德得要紧。

      “......”

      少年心性,要强,也要面子得很,似是感受到了摇光笑意中的促狭,少年抿了抿唇角,一脸冷硬地撇过头,将神色藏在了柴火投下的摇曳阴影里,看得更是不甚分明。

      “好了,不逗你了。”

      摇光行至少年身边,并未撑上神座与他坐在一块,而是出乎意料地倚着座壁靠了下来,仰首望向少年,神色平寂,却有如锋利的刀刃,将心防一层一层剖开,洞悉人心似的,直将少年看得晃了神。

      “你不想继续这般活了,对吗。”

      神明话音平直,却有如落雪,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

      天既至冬,暮色已黯,破庙外头竟也真的是下起了细雪,落得簌簌作响,衬着室内柴火偶尔而起的哔剥声,莫名有些清寂,摇光这句话落下很久,久到摇光以为少年不会再回答时,虚空中传来一声很轻的“嗯”。

      像是听到什么意料之中的回答,摇光垂着眼睫,轻声笑了笑,无所不能的神明,眼下看着却有些自嘲般的涩然:“我就知道。”

      少年却没再做声,更深地蜷在神像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指骨紧攥着摇光披在他身上的罩衫,一双眼只泠泠地看着摇光,像只受了很重的伤,逡巡着,却不敢靠近落脚的离群小兽。

      摇光察觉到少年的目光,却没再回头,只是轻然叹了一声,仰首靠在神座之下,与同自己有着相同名姓的神像默然地对望着,半晌,才开口道:“是我累你至此,若是说你试试看将我作为你活下去的理由,未免也太自大了些。”

      少年闻声,似是听到什么意外之言,蓦地怔住了神色,摇光却似不察,近似喃喃自语一般,继续往下说道:“一时之间,我也无法允诺你什么,怕是稍有不慎,又像那扇翅的蝶,不知又要引你走向何种境地,但若你眼下还是想挣破这宿命......”

      大概彼此也心知肚明所谓的“挣破这宿命”,到底意味着什么,摇光不得不顿了顿,狠戾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已是哑声一片:“......我还是能帮你一二的,我不会阻你。”

      摇光话语落下,便再无声响,少年亦久久没有作答,破庙内又恢复了令人心生寒意的寂静,夜风骤起,庙宇破败的门扉终是承受不住烈烈朔风的摧颓,倏然被吹开,风卷着雪沫,便轰然拂了进来,少年抱膝望着摇光并未看向自己的背影,略略有些出了神。

      怎么会有人这样,少年模糊地想着,怎么会有人知道自己一心求死,还说着“我不会阻你”的话,念及至此,少年蓦地低低笑了开来,神明啊神明,未免也太洞悉人心了一些,若神佛渡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渡人于困厄?

      “......你笑什么?”风雪声中,摇光轻声问道。

      “没什么,”少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整个人蓦地松了下来,眉眼间甚至带了些轻快的笑意,如春融之雪,露出了些原本柔软的内里,饶是摇光,也看得愣了神,只听见少年轻声继续道:“我是在想,哪怕挣破这种宿命的唯一方法,是迎向那安静的死亡?”

      “嗯。”

      良久,听见摇光低声回道:“哪怕是迎向那死亡。”

      自那日之后,两人似是彼此心知肚明,没再提起过此事,徒劳地粉饰着苍白的太平,似乎那番关于“死亡与挣破宿命”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般。村里的乱民们也慑于摇光那日所落的下马威,每日在破庙外探头探脑地窥伺着,却未再来寻过他们的麻烦。

      两人于风雪之时,燃着二三柴火,乱世之中,竟恍惚有了安宁一隅的错觉。

      被长年取血的少年实在是太虚弱了,虽则不会致死,但却极其损耗他的心血,连着几日,少年连从神座上坐起来的气力都欠奉,为了让少年活得轻松些,摇光隔日便外出去寻些食物喂给少年。

      若是外出时恰好碰见不死心的乱民在那贼头贼脑地逛着,摇光也不吝身上凛然的威压,冷然一笑,掌间锈迹斑斑的剑光一转,锈间便带着凛然之意,携风破空而来,铮然插入乱民面前的雪地里,面容森冷地睥睨着他们。

      ——君子先礼后兵,若是被发现越过此剑一步,到破庙里取那少年一滴血,就莫怪人要出手了。

      摇光虽未曾言语,但眼下之意如此分明,乱民们瑟缩着,竟不敢再向前一步。

      也有的时候,雪下得深极了,外头层层霜染一片,哪怕摇光动用神力遮去风雪,亦很难在下得茫茫一片白的雪中寻到食物,便索性留在破庙中,教少年一些防身的招式,或是一些修士常用的小术法。

      少年虽未开过灵脉,但似是天赋灵骨,竟进境得极快,这么些天练下来,都快要赶得上人间那些名门中筑基许久的弟子了。

      “唔......你这进境,难道是这天生地长的第一根灵骨吗?”摇光提溜着少年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抚着下颌,啧啧称奇。

      那副促狭的模样,真真没有一点为上神者的模样——这也是相处久了,少年在摇光身上发现的,他那些掩藏在神明端正素远的形容下,一些小小的跳脱的脾性。

      像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逗笑了一般,少年竟勾了勾唇角,竟久违地露出点些微的笑意,似是背着桎梏的命运,偷来了一段浮光。

      自他们二人在遥远的前世相识以来,摇光似乎没在少年面上见过如此轻明疏朗、不带着丝毫阴翳的笑意,就像该是他这个年纪一般,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郎。少年天生微卷的发尾随意地垂落在胸前,眉眼描着微光,明媚又恣意。

      摇光不再作声地望着少年,眼里带着笑意,也带着......灼热的酸涩。

      本该是不知愁的年纪的,摇光垂下眼睫,略有些狼狈地掩起眼底细碎的光,怎么就独独只有他,要在这风华正茂的年纪,清醒地选择迎向死亡,安静地接受命运昭彰的恶意。

      摇光垂睫想着,想到额间隐隐作痛,想到......下意识地哑声开口:“如果挣破命运是你的愿望的话,我可以......帮你实现它,只是没了这庇护......”言及至此,摇光倏地抬头望向少年,再开口时,便是显而易见的落寞:“没了这庇护,我可能来世就再也寻不到你了。”

      闻声,少年带笑的形容蓦地窒了窒,借着不甚明媚的柴火光,静静地望着眼前这眼眶泛着微红的神明,奇异地,少年的思绪却倏地散远了,他想起之前被乱民们押着行过一座又一座的庙宇,望着里头的神像均是敛眉垂目,悲悯又冷漠地垂眼世事,他还曾嗤笑过虚伪。

      但眼下,青年眼底再明显不过的不忍和恸意却奇妙地和身后那座巨大的神相合二为一,以至于少年念及至此,不由得又笑了笑。

      原来真的有这么心软的神明啊。

      “你笑什么。”

      摇光又问了这句,他好似一直在问少年这句话,就好似无所不能的神明,却始终无法看清他们所庇护的子民一般,凡人们自己所生出的七情六欲,那是连神明都为之慨叹的存在。

      少年闻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神明的话,却兀自问了另外一个话头,看起来莽撞又僭越,却在心软的神明处,总能得到宽恕:“你明知我是要赴死的,却又为何执意要教我这些用不上的术法。”

      不知是“赴死”还是“用不上”哪个词刺到了摇光的心神,摇光不由得呼吸窒了窒,抬眼望向少年,少年披着残光坐在光与影的交接处,恍若一道不应存在于世间的虚影。

      良久,摇光才仓惶地撇开目光,稳着声线开口道:“人之幸事,贵在还有所选择,今日的你可以选择九死不悔,来日亦可选择落子有悔,我只是希望,无论你的选择最后是什么,你都可以活得更畅快些......”

      言及至此,摇光终是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些花垂露水的光:“若你......又选择活下去,这些术法,教会你自保,便能护你无虞。”

      “即使最后我还是选择赴死,这些到头来都是无用功?”少年垂眸,安静地问道。

      “嗯,即使最后都是徒劳无功。”摇光仰面迎着少年的视线,轻声回道。

      倏地,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兀自笑开了,那笑容,当真是云消雨霁,胧月破光,连神明都不由得为之侧目,少年神思散漫,似乎在随性轻快地说着什么,摇光细细听着,少年竟是在回自己方才与他说的话。

      ——与他说,“没了这庇护,我可能来世就再也寻不到你了。”

      “没关系,若到时候我遗忘了世界,神明大人.....也将我遗忘了吧,不必自责。”

      第一次,少年自暗无天日的阴影里走出,行到光明中,行到神明的身旁,矮身蹲下来,仰着面望着曾经他嗤之以鼻的神明,眼带虔诚,微卷的长发披在身后,似野性难驯的小狼,终是被驯服了一般,温顺又虔诚。

      摇光深知这孩子心防极深,眼下却被这般毫无保留信任地看着,不由得心头一跳,胸腔和神识都如同被一只瞧不见的手,攥出一股难以言明的酸与热,以至于他忍不住地伸出手,悬在少年的发顶,指骨些微蜷了蜷,最终还是落在了少年的发端,拍了拍。

      “......也不必为不小心将庇护落在我身上而感到亏欠,我虽怨恨命运,却从来未曾怨恨过你。”

      少年笑着说道。

      “......嗯。”

      良久才听见摇光哑声轻然回了一句,蓦地,又突兀问了一声,打哑谜似的:“你知道......该如何的吧。”

      少年顿了顿,继而笑了开来:“能猜到的。”

      ——我们之间,先于离与别的,已是生与死的距离。

      再是严寒的时节,也是会过去的,深沉的隆冬之后,晴初雪霁,天光滤过支离破碎的窗棂,铺散了一地,隐约映亮了虚空中的浮沉,竟在摇光身上落下了些微的暖意。

      摇光被暖意唤醒时,少年早已披着外衫,赤足立在窗边,凝神望着窗外,不知在思虑些什么,听到身后的动静,才微微偏过半张脸,天光滤过枝叶,在他的小半张脸上落下斑驳的花影,显得模糊又不真实。

      只见他望着摇光,展颜一笑,话语中是掩不住的雀跃与期待:“神明大人,你看,雪要融了,春天要来了。”

      明明是带着欣喜的话,摇光却知少年话语中的这份迫不及待是从何而来——他已经待得足够久了,若不是为了与摇光相伴着度过这个寒冬,他早就将这份庇护还给摇光了。

      虽说摇光曾与少年言说过“若是说你试试看将我作为你活下去的理由,未免也太自大了些”,但少年,终究是为了摇光,又再活了下去,再活过了一个冬日。

      “嗯。”

      一个冬日的彼此取暖,足以模糊生出些“相依为命”的错觉,更不消说摇光知他甚深,少年已如那穷途末路的旅人,早已耗尽心血,再也坚持不下去分毫。

      摇光眨了眨眼,将眼眶骤然而起的酸涩死命压了下去,状似无意地行到少年身边,与他并肩立在天光里,偏过小半张脸,喑哑着声线与他说道:“雪融了,我去寻些新鲜的吃食来。”

      “好哇,那就劳烦神明大人了。”

      少年笑着眯了眯眼,歪了歪头,却又在看见摇光转身离去的背影时,似想起什么,蓦地出声喊住了他:“神明大人。”

      “怎么了?”摇光闻声,却没有回头,背影挺拔如竹,似挡在少年身前,挡住那命运无可御之的洪流。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着,我知你名讳为摇光,你却不知我的,好似有些不公平。”少年背着手,立在原地,轻快地笑道。

      摇光闻声,卒然停下了脚步,背影看似坚不可摧,眼眶却已是猩红一片,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直没问少年名姓,是因为于寻常人而言极为普通的名姓,对于少年而言,却如同一句短短的咒,缚住了他的前世今生,却没料到,在生命即将迎向死亡的最后时刻,少年竟愿告之以名姓。

      念及至此,摇光的指尖便下意识地掐入了掌心,去你的神明不染红尘,摇光几近狠戾地想着,无论他此世转生之后是否还记得,我亦会一直是这世上记住他的人。

      “那......”摇光不得不死命将喉中酸涩咽下去,才能哑声继续问道:“那你名为何。”

      “长蘅,”少年歪头朝摇光眨了眨眼,语带笑意地说道:“摇光大人,我名为长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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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短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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