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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12.惟朕东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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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一团光源众目睽睽之下被汾泽抢走,于是天地间登时又陷入漆黑当中。
借此机会,帝江骤然暴起,指天誓日一般将顶端幽幽燃着蓝紫色噬魂火焰的摄魂杖高高举起:“冥界儿郎听令!起火,进攻!”因用了法力,他的声音幽深而阴冷,其中蕴含着无穷的摄魂之力,沉沉响彻云间。
冥兵冥将早有准备,此时听得帝江发号施令,广袤的旷野上迅速燃起无数支火把,似星火燎原,火山滚落的岩浆将村庄湮没,瞬间酿成一片火海。火海势如破竹,一路朝妖界推近,所经之处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原来,这便是史书上记载的妖冥杀劫。即便结局早已写好,亲眼所见之时仍是触目惊心。
天穹被血色火光印染得通红,十八座大山早已陷落,此时血流成河。
幽冥血海正在成形。
太一眼底也通红,他一袭黑色华服裹身,高高立于云端,像一尊威严不可亵渎的神祗,而他低头看着足下激烈厮杀的场面,眼眸里有悲悯,亦有凄凉。然后他抬首看向天边,静静望着重炎失魂落魄所在的地方,姒央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的地方。
华川握紧我的手:“姒央的意识越来越淡了,幻境即将崩塌,再不离开这里,我们只怕再出不去了。”
慕白说:“可是哪有出去的法子呢?”
太一表情仍是淡淡的,只是口中念念有词。
我问华川:“太一,他在说什么?”
华川眼眸微垂,低声道:“他说的是:‘央儿,为兄晓得你最牵挂不过的,一个是妖界,一个便是重炎罢了。如果这样做可以护住你牵挂的这两样,那我……为兄对你素来严厉,今日,便最后疼你一次。’”
我睁大眼睛:“他想做什么?”
其实已经不需要谁来替我回答了。
后面的事情,与史书记载如出一辙。况且,太一亲自给出答案。
“铛——”长长的一声振聋发聩的钟声蓦地响起。
上古十大神器之首,东皇钟出,可毁天灭地。
我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帝江脸色微变,随即很快镇定下来,强自笑道:“东皇钟么?太一,你不敢。”
他是笃定太一不敢,亦或是不会这样做。东皇钟一旦被开启,天地顷刻之间皆会被吞噬,冥界必亡,而妖界也绝无一个活口。且如此戾器出世,任东皇太一再有能耐,也绝不可能躲过一场天罚。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事情,但凡东皇太一有些脑子,他都不会这般做。
太一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东皇钟被抛出,静静悬浮在半空当中,以骇人的速度化为千万倍之大,其形遮天蔽日,似在众人头顶盖上一方金碧辉煌的穹顶。而钟内翻腾着凶险万分的戾气,像要随时冲出来将人的灵魂吞噬。
帝江难以置信:“太一!你竟敢!你竟真的敢!”
像是在回应帝江的愤怒,东皇钟蓦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自鸣声——
而太一拼尽全身修为,施力将东皇钟推去妖界,“哐”的一声,金钟落地,将妖界亿万生灵罩于其间。
“他这是!亲手埋葬了他的臣民?”我睁大眼睛。
与此同时,太一骤然卸了力,踉跄地退后三丈远,险险跌在一朵云上,口中吐出一抔鲜血。
帝江破风而来,九大祖巫紧随其后,十支摄魂杖定定指向颓败的太一。帝江大笑三声:“本君原就想着,东皇钟可是这般好开启的?妖界亿万生灵今日得以葬身于他们景仰的妖帝手中,想必也是无怨无悔。而太一兄帮了本君如此大忙,本君无以为报,今日便留你一个全尸。”
太一缓缓闭上眼睛,伏在云上闷声咳了许久,嘴角忽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复又睁开眼睛,静静环视一周云下初形成的血海,此时血海翻涌,四周却是静的。妖界众生被锁于东皇钟内,冥界百万雄师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血海两岸。
“尔等可知东皇钟缘何被称作东皇钟?”太一突然出声。
冥界祖巫烛九阴说道:“你的法器,不过是随了你的名号罢了。”
“不错,”太一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仍笑道,“当年盘古大帝死后,左眼所化的太阳星中经过数年孕育出一只三足金乌,此鸟怀抱远古至宝混沌钟而生,天生便可吐太阳真火。三足金乌灵智初开化为人形之时,自起名为太一,后成立妖族,号称妖帝东皇太一。”
天地之间一派寂静,英雄末路之时,没有一人愿去打搅他。
他咳了一声,缓声念道:“天无二日,地载八方。寰极御宇,惟朕东皇。朕,怀抱混沌钟而生,混沌钟因朕之威而扬名六界,这才被六界众生称作东皇钟。”
祖巫奢比尸嗤笑一声:“任它是混沌钟还是东皇钟,任它是不是因你而更名,如今你妖界大难临头之际,东皇钟不是依旧临阵倒戈?如此看来,倒委实是一尊有灵性的宝物。”
太一淡淡地:“我妖界至宝,自当护佑我妖界生灵。”
“护佑?”奢比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言语更加刻薄,“长公主身死,妖界由你亲手覆灭,妖帝莫不是太过悲痛,神志不清了吧?”
“老十二!”帝江轻叱一声,皱眉看向太一,“事已至此太一兄这般泰然自若,可是还留了什么后手?”
太一轻笑出声,却不看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半空中的一处。半晌,他眸中渐渐酿出温柔神色:“央儿吾妹,是你吗?”
骤然狂风起,原本沉寂许久的妖冥分界处忽然掀起千层血浪,而黄土漫天,飞沙走石,一团混乱之中,一只巨大的三足金乌一飞冲天,其翅有力,其背流畅,其羽夺目,其尾绚丽,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而三足金乌所到之处,太阳真火熊熊燃起,在冥兵中迅速蔓延。
众人皆仰望太一真身,一时之间惊惧交加。帝江最先回过神来,咬牙道:“不过是强弩之末!本君倒要瞧瞧,是你的太阳真火厉害还是本君的噬魂冥火更胜一筹!”话毕,几大祖巫齐齐朝三足金乌出手。
“锵锵——”三足金乌赤色的鸟喙开启,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声。
东皇太一低沉威严的声音响彻云霄:“冥界祖巫不仁不义,阴狠歹毒,以万物为刍狗,视生民为蝼蚁,今日更妄想吞并我妖界,有一统六界之野心。朕为妖界至尊东皇,受妖界众生景仰,今日必誓死与尔等一战!”
话落,三足金乌以雷霆之势从高空俯击而下,直冲向冥界祖巫。
十大祖巫火力全开,十根摄魂杖各显神通,而冥界但凡能战的将领也都纷纷飞身而来,或是弓箭神羽,或是刀枪剑戟,齐齐朝巨大的三足金乌的翅膀、胸腹处招呼。
三足金乌却避也不避,浑不畏惧地俯冲过来,至祖巫近前之时巨大的鸟体已经伤得鲜血淋漓,如同自荆棘丛中穿过,而它口中吐出的火球搀着遍体精血滚滚而落,砸得底下冥兵抱头窜逃。
只听得一声嘶鸣,再看去时,金乌蓦地抓住九个祖巫拔地而起,三只铁钩样的鸟爪各拎三人,似拎了九个破败的布偶娃娃。
烛九阴惨叫不休:“大哥,救我啊!”
帝江方才险险避过三足金乌的鸟喙,气喘吁吁站定,咬牙道:“东皇太一,你便只剩这点能耐了?”
太一开启东皇钟时几乎已经耗了九成的修为,此时化成真身,不过是胜在凶猛和速度,论法力其实不敌此时的帝江。可他若偏要以此优势同帝江缠斗,他杀不了帝江,帝江亦奈何不了他。
但我知道,这不会是太一的手段。他从不屑于此。
如此说来,只有……
三足金乌在远空中一个回身滑翔,帝江觑此时机,摄魂杖早已蓄足了法力,敲向金乌后背。而在此时,一道极盛的寒光横空劈来,替太一挡去摄魂杖这全力的一击。
是诛仙剑。
重炎急急赶来,踏空停在金乌眼前:“太一兄,不可如此。事情万没有到如此地步,神界已得了信,即刻便会赶来支援。况且,若央儿还在,她决计不愿看到你……”
“笑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冥界狼子野心,吾又岂知你神界是何居心!”太一怒喝一声,暴怒之下趁重炎不曾防备,翅膀忽使出全力将重炎一把扇到东皇钟下。重炎迅速反应过来,欲折身而返,奈何东皇钟下如有千万只无影的鬼手将他拉扯着,使他动弹不得。
即便我心知父君三十万年后仍活得好好的,并未有什么损伤,但,这可是东皇钟啊!见此一幕,我只觉得头顶几乎窜出火苗来:“这妖帝怎的如此是非不分!我父君好心好意劝诫他,支援他,他非但不领情,反而将火发到我父君身上?亏我方才还颇存了几分对他的敬佩与惋惜。”
华川好笑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么单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话你可怎么办呢?”
慕白从旁附和:“华川兄用词太也客气了些,什么单纯,依我看,用愚蠢倒更合适。”
可我此刻已经没工夫搭理慕白了。
因帝江下一波攻势即将落到三足金乌身上时,太一不仅不避,反而拎着九个祖巫直朝帝江扑了过去,像是……就等这一刻。
帝江急忙闪避,却被金乌两扇遮天蔽日般的翅膀挡住去路,整个人被圈在金乌流光溢彩的毛羽当中。
你见识过天崩地裂吗?
后来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眼见着天地崩塌、世界毁灭,大抵就该是如是场景。
三足金乌敛住羽毛,静静立于半空之中,数以万计的冥兵将他团团围住。而金乌的肉身忽地开始迸发出极强极耀眼的金红色光华,令人不能直视。我伸手遮目挡光之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有难以抵挡的威波蓦地砸向我,千钧一发之际,华川将我的腰身一揽,而慕白同时飞身后撤,我们三人直退至东皇钟后才避开最强的一阵威波。
我稳定心神再看过去时,只见山石塌陷,尘土漫天,妖冥分界处上空雷电怒号,似天道降下的天罚。九天之上突然落下倾盆样的黑色暴雨,将底下数不尽的血肉白骨冲入幽冥血海当中,幽冥血海翻起千层巨浪,阵势滔天,仿佛要与雷电争个高下。
幽冥血海之滨,天翻地覆,几无活口。
而天上地下,我没有看到太一和帝江的身影。
倾盆暴雨之中,我模糊听到慕白的声音:“妖帝自毁元神,同帝江等人同归于尽了。”
就在此时,我们三人面前的东皇钟却突然开始有所异动,发出嗡嗡的自鸣声,而后东皇钟仿佛由人牵制一般,腾空而起,我睁大眼睛。
我看见无数妖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身披战甲的妖界残兵,还有我父君重炎。
太一耗费九成修为开启东皇钟,为的竟是护佑他的臣民和姒央的意中人免受元神爆炸的波及么?他早存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慕白说得不错,我果然十分愚蠢。
东皇钟浮动至幽冥血海上空,忽然闪动着浅金色的光芒,四周不知从哪里飘来星星样的光点,由它吸引聚集,皆缓缓钻入东皇钟内。东皇钟愈来愈亮,甚至发出兴奋的嗡鸣声,“锵——”
华川与慕白飞速对视一眼,忽听得他沉声说道:“走!”
便一把揽住我,偕同慕白一起,在东皇钟要沉入幽冥血海之前直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