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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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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报!卖报!北京城要员将于今日到达上海!”卖报童扯着嗓子背着斜挎包来回穿梭于临海的大街小巷之间,即使大路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也丝毫不能阻碍他们小小的身形。
张易渊今天出行一改常态地坐了有轨电车,身穿一套符合了他成熟稳重学者风的深色衣服,一顶巴拿马帽挡住了那双正在暗中打量四周的眼。
“叮叮!”电车停了下来,车头的铃铛响了几声,张易渊紧了紧身上的风衣,提上自己的小箱子,下车后低头将帽檐压低了一些,抬脚就隐没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今天张易渊是准备到自己的新实验室看看,自然不会坐自己家里的车,他算好了要在位于临海的办公厅前打车过去,却没想到今天街上挤了这么一群人。
听围观者都在讨论什么北京城派来的视察员,张易渊也就跟随着人民群众的步伐挤在里面看了一眼,冲在最前面的毫无疑问是立着照相机疯狂拍照的记者们,中央有一圈人拦着无关人士让出了一条走向办公厅的路。
张易渊对什么视察员没什么兴趣,正打算掉头走,却瞥到站在中央那辆黑色车子边上的有个熟面孔。
...苏念城?接视察员居然还有他出场的机会,这一身正式行头,虽然看起来那家伙在情报处的地位不怎么样,实际上从北京城本部那边被调派来的官儿就是不一样吗?
从车上下来的虎背熊腰带点啤酒肚的视察员显然不太能接受临海冬天独特的魅力,打开车门先缩了一下脖子,然而尽自己所能地挺直腰板拿出点气势来和苏念城以及李余岩打了声招呼。
就在三人客气点头相互谦虚相请的时候,张易渊看见自动退到了最后面跟着的苏念城似乎不经意地抬头,目光一晃,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突然叫了一声:“...李科长!”
边上带路的李余岩曾经也是个身手敏捷的兵,喊声让他警惕心一下子拔高,同时几步退离了原来的位置。
下一刻,子弹落在了李余岩刚才所站的地方,击起一点路上的碎石飞溅,李余岩惊觉有人要自己的命,看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指着对面那栋低矮楼房迅速缩回窗里的身影怒道:“在那里!抓住他!!”
“让开让开!”边上立刻有一支小队伍从松散围观的人群中穿过去追捕那个开枪的家伙,剩下的人围着中央的三个军官。
“苏处长!你和他们赶紧护送黄参谋进去,我去看看是哪个家伙敢在办公厅门口撒野!”李余岩说着似乎也要跟着那只追捕的队伍跑过去,苏念城忙一把拦住了他。
“那人的目标就是李科长你,不管怎样追捕,这件事由我负责!李科长您赶紧进去!”
“我好歹也是个当兵的!怕他个屁!”
他话音刚落,又一枪声却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响起,李余岩和苏念城一瞬间的表情可以说的震惊得无以复加,即使他们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目标是什么,却难以再挽回结果分毫。
站在他们旁边同样慌张的黄参谋脑门被一颗子弹贯穿,一枪毙命,这位视察员露面尚未有十分钟就光荣牺牲,双眼一睁,一头栽到了地上,吓得围观群众爆发出一阵叫声。
这一次恐怕在场的都难辞其咎了。
“妈的!把那边的人都控制起来!!”李余岩苦恼地按住了太阳穴,龇牙咧嘴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黄参谋,一手指向了张易渊所在的那群人的方向。
张易渊在听见第一声枪声时就已经识趣地往后退了,枪口无眼,他可不想被这群暴怒的兵哥抓住审问,可人人都往后退,此时疏散的速度实在太慢,他也被堵在了包围圈之内。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声枪声,离他大概只有几步的距离,近到轻微耳鸣。
果不其然,紧接着他就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一伙身穿制服的家伙就冲过来将他们这一圈人拦住,并把周围慌张欲逃的人往他这边推。
张易渊被推得踉跄了几步,眼角余光看见一道蓝色长衫的身影靠着蛮力突破重围,将边上维持秩序的警员踹翻在地,跑出几步后为了拖延追兵,直接往他们这群人脚下连开几枪,以惊吓早已担惊受怕的无辜群众。
站在边上的原本都是穿着制服的警员,那个凶手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开枪,里面那群人听到枪声惊得疯狂推搪着想挤出去,却恰巧将张易渊推到了警员的旁边。
他的位置不尴不尬十分危险,开枪的也不会长眼睛注意有一个无辜人混在了警员的队伍里,连着差不多十发子弹飞出,张易渊还未来得及蹲下,就被人一把拉了出来,藏在一辆车子的后面。
“张先生没事吧?”
张易渊脱离了那块危险区又有一辆车子挡在前面,除了有些面对枪口的惊魂未定外实在是非常好,闻声望去,在背后扶了他一把的,居然是刚才还在包围群中央的苏念城。
张易渊瞧着对方那一张严肃的脸,一抹暗光从眼底晃过,他忙站好了说:“谢谢,我没事,苏处长...不去追凶手?”
“那边是法租界,现在追过去也没用。”苏念城扫了前面一眼,反倒将话头转到张易渊身上去了,“张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热闹?”
张易渊挑眉看着不远处凄凄惨惨躺在地上的黄参谋以及周围一群呜哇鬼叫的人,露出了个笑容:“的确是很热闹,视察员刚到就殉职,还有劳苏处长多多费心。”
苏念城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这位张大少爷语气里的一点幸灾乐祸,便压低声音用轻松的语气回了一句:“等处理完这些事后,苏某人会亲自去拜访张先生,毕竟...张先生的秘密,我似乎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张易渊表情僵住。
至少在这刹那,苏念城捕捉到了张易渊那副清者自清,十分随意的模样之外,几乎微不可察的一点惊惧与怒意。
“那时还希望不要将苏某人拒之门外,张先生,请多加小心。”
“自然是欢迎之极。”张易渊强硬地扯起嘴角,缓慢地吐出几个字,这让他的笑容带了几分挑衅与冷意。
苏念城笑着转身离开,张易渊的目光陡然冷了一下来,黑色眸子里映不出周围半点色彩,但看那个男人的背影仿佛是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恼怒中夹杂着恐惧。
他双手在身前不知不觉地交叠在一起,五指用力,指甲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留下了红色的指甲印子,仿佛感觉不到痛。
他第一次对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产生一种后怕之后的杀意,只因为那人探索的速度太快,让他觉得不安。
越来越多的人会追查自己的所有,他这双手真的能达到他所期望的那样...掩盖起所有?
他从来都没有不害怕过,却又深知这一条路一脚踏了进来,注定充满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
可回来这条路,就是张易渊‘自己’选的,‘自己’走出了从不敢走的那一步,他应该高兴才对,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袖手旁观的懦夫。
对,他已经……不是懦夫了。
张易渊眯起眼睛,心跳的速度终于随着他刻意的放慢呼吸和调整而降低。
刚上任的黄参谋不到一天就遇刺,在北京城的政府得到消息后只有震怒,最重要的是这位黄参谋是傅大帅底下的人,现在即便已经传出傅大帅卧病在床的消息,大权在握的傅家根本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借着此事打压卢杰奇是必然的。
之后倒霉的当属临海办公厅的人,出来接人的李余岩和苏念城本应该首当其冲,但上头的责任和怒火一级推一级,到了这两人这里居然只剩下一周之内将凶手捉拿归案这种要求,至于开除或降级这种惩罚这两只老狐狸一点都没挨上。
李余岩接到了命令的时候颇为惊奇地看了苏念城一眼:不愧是从北京城调来的,自己是因为上头有人罩着,这位来个不过短短几个月的苏处长居然也有人撑腰。
可这个捉拿凶手的期限还是让李余岩心里咯噔了一下,先不管有多大用处,排场不能不搞起来,便让人封锁了临海码头和桥,除租界地之外,没有地方能够逃脱警局的搜索。
这也让上海的普通民众有些紧张,政府一天还在紧密巡逻,就说明凶手还在外面晃悠。
张易渊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的感觉,他脑子里大概仅仅记住了苏念城那句暗藏威胁的话,以及新研究室缺少的东西。
从新实验室隐蔽处——一间民房里走出来,还要步行个百来米才能到主街道上坐黄包车,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足够张易渊悄悄了解周围的情况,但是这一天,他看见几个同路往外走的人却有些困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身穿长衫马褂的男人似乎有点眼熟?
前面那个男人的身形,走路的姿态...张易渊忽地脸色一变:这个男人刚才在他来实验室的路上好像一直跟在他后面,这仅仅是巧合还是跟踪?
前面那个男人依旧像是个过路人一样,张易渊看着对方的背影几秒,突然加快了脚步跟上去,他没什么躲藏的意思,就闲逛一样晃晃悠悠地越走越快,直到前面那个男人察觉到异常。
那男人似乎不打算和他正面接触,竟然也开始加快脚步往前走。
现在已经走出胡同,路过了张易渊要打车的地方,那男人过了主街道后就一头钻进了对面那一堆弯弯绕绕小胡同中,张易渊赶紧跟上,却没想到第一个胡同入口就四通八达,他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他娘的!到底是谁?
他也只模糊地认得那人的背影,现在出去再擦肩而过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等等,那人跟在他后面时他并没有看见背影,为何唯独对那个背影有印象?
长衫...马褂...帽子...
张易渊目光顿时一凝。
他想起来了,那分明是前几天在办公厅前面躲在人群中开□□杀黄参谋的凶手的背影!
为什么那个凶手要跟踪他?难道说这次黄参谋的死和他也扯上了关系,还有苏念城那天有些古怪的表现,这一切都让他心乱如麻。
同时也让他心中的不安再一次往上跳了跳,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来阻碍他的行动?
他不过是想活下去,活下去而已。
今天张家剩张易渊一人有空,张锦云一早去了杭州,临出发前还带了不少换洗衣物,估计又是要在那边住个几天,他姐夫则是与人有约,今晚也不回来。
张易渊被人跟踪过一次心有余悸,为了新实验室的保密性,他也不好三天两头往那边跑,又没有去舞厅勾三搭四的心情,便出门去街上溜达了两圈,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撞上了苏念城。
苏念城今天穿一身得体西服,贴身而独有一丝惹人好奇的禁欲气息,估计是刚参加完什么宴会。
他坐在车里叫司机将车停在路边,自己把车窗慢慢摇下,对站在路边张少爷摆了摆手:“张先生,要送你一程吗?”
张易渊满脸笑容地凑近了窗边,俯身弯腰嗅到对方身上喷的淡淡香水,气味对他的胃口,便假装客气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太打扰苏处长了?”
苏念城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眼中深意无人能解:“怎么会,我还希望能和张先生促膝长谈,多多了解张先生所知道的研究领域。”
这其中的暗示明显到张易渊嘴角一抽,他直起腰来一手还搭在车窗边上,食指轻敲两下,似乎在对苏念城的这句话表示赞赏,随即绕过车尾到另一侧上车。
两人的谈话止于开车,张易渊记得上一次他们两个也是同时坐在后座位上,苏念城只会闭目养神,这一次他就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男人在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他觉得,对方要采取什么行动了。
张易渊自然而然地看了回去:嘴角一掀:“苏处长在看什么?”
“我只是在想张先生为什么要到临海来,而不是留在东北的张家本家。”苏念城这话没有了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更像是闲聊的开端。
张易渊将目光放在前座位上,开口相当随意:“张家本家对于我这种没什么上进心,又不打算谋求一官半职的少爷而言,还是外面的花花世界更适合。”
窗外的路灯一晃而过,片片暖黄色无数次投进车内,无数次在张易渊脸上掠过,虽然只有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只有无数个瞬间组成的片段,苏念城却看得见对面这个男人脸上的刻意放松减少了一点,隐隐添上一抹柔和。
或许是因为车内的光线太暗,都看不太清彼此的脸,张易渊莫名地喜欢这种因为黑暗带来的安全感。
果然,没有人能一手握着政府机密波澜不惊,只是苏念城还没能了解到更多,关于张易渊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和想法。
这个人现在很像...跟以前的自己很像,独自一个人惶惶度日,而且对自己的目标很迷茫,都被迫着成为各种各样的人来适应周围的人和事。
“张先生,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苏念城的思绪,张易渊已经推开门自己下了车。
深秋的夜晚不是一般的凉,张易渊感受着冷风拂面,微微皱眉。
他好像闻到了一点什么气味,但是太细微了,再仔细想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先生?”苏念城却注意到他站在车边似乎愣了一下,便顺着对方抬头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张家二楼。
张易渊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转身恢复了以往的状态,意味深长地嗅了嗅噌到香气的手背,对着苏念城道:“谢谢苏处长送我一程,不知苏处长今晚在宴会上有没有碰到心仪的小姐,你可知这个香味,十分让人魂牵梦绕啊。”
苏念城若有所思地看着张易渊溜溜达达的背影,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口,目光粘着对方消失在张家大门之后,沉默不语半晌,轻笑一声。
“会对男式香水说出这个词儿的男人,也实在不多。”他低声呢喃道。
“苏处长,我们不走吗?”司机等了一会儿问道。
“嗯,开车。”苏念城的声音又一如既往地清冷。
张易渊正在慢慢地上楼,只不过今夜家里的主人只有他一个,下人都睡了,所以只有客厅旁边的四盏灯还亮着。
他放轻了脚步,只因为在门口下车时似乎又看到自己房间的窗户有一瞬间的亮起,越是靠近紧闭的房门,他心中越是不安,而这种仿佛有人溜进他房里的感觉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即使他走得再慢,路也有到头的时候。
张易渊抿唇,悄无声息地一手伸到背后摸出匣子炮,另一手探出轻轻地搭在门把上。
他无法判断这扇门背后有没有活物等着他这个猎物进门,但也不能让这个危险因素一直藏在家里。
“咔嚓!”门手把一拧,张易渊迅速推开了门,他一脚踏入房间一手按下了在墙上的灯按钮,灯亮起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房的中央有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