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脊》千林玖

9、将军

　　林涘跳下车时，刚好看见拉车的两匹马抽搐着，半点声音也无地跪了下去。马车翻到了路旁的沟里。“车夫”和轩辕蒺隔开一段距离，面对面站着。

　　林涘直到这一刻才仔仔细细地把“车夫”端详了一番，他发觉“车夫”的身体紧绷，好似很忌惮轩辕蒺，随时准备动手。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么今日便将我们往日的恩怨一并了结了吧。”“车夫”的声音嘶哑、暗沉，让人听了心里压抑得很。

　　而轩辕蒺却仍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儿，盯着“车夫”苍白的脸，似乎是笑了笑，慢慢悠悠地道：“怎么？难道这些年你真的越活越回去了，连最起码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了？”

　　林涘总感觉轩辕蒺的神情十分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只是望着轩辕蒺，缓缓地皱起了眉。

　　“车夫”抬起头，直视着轩辕蒺，脸上满是狰狞，仿佛还有深重的痛苦。他目眦欲裂，双目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将军，你……”

　　他似乎还待再说，但被轩辕蒺猛地欺进身去，堵住了后面的话。他慌忙拔出大刀，迎着那剑刃，劈了下去。“嘡啷”一声，火星四射。“车夫”顿觉喉咙一甜，强自咽下了涌上来的鲜血，双脚已没入泥土中半寸。

　　轩辕蒺好整以暇地道：“涘儿，离远一点。”身后传来一阵声响，想是林涘走开了一段距离。他放心了，勾了勾唇，道：“青先生，你真的打算这样下去？你会受伤的呢！你看看我这把剑哪……”

　　“车夫”又是一刀，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猛然一顿，生生停在了半空中：“霜暝剑……？”他哆哆嗦嗦地念出剑名，紧接着似乎更加激动了，咬咬牙，扔了刀，取出了两把短剑：“你……是第一个逼我用它们的人！”语罢一招“双虹曜月”，双剑一上一下，平递而出，在苍冷的天空下硬是舞出了两道耀眼的白虹。

　　轩辕蒺脚步一错，霎时间连退数步，口里惊疑道：“噫？芊黎剑？竟然会是在你手中！”他的惊讶倒是真的，毕竟芊黎剑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良刃，有摧金断玉之能。有人曾经为天下之利刃排过名，芊黎剑不在霜暝剑之下。

　　见轩辕蒺后退，“车夫”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将身体绷得更紧，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一脸戒备。他甚至已经把剑护在胸前，摆好了防御的姿势。他记得，这好像是轩辕蒺一个大招的起手式。

　　眼看轩辕蒺的长剑已如毒蛇般倏地刺来，转眼间已到了面前，直指咽喉，“车夫”忙移剑去挡，但却已来不及。他任命般的闭上了眼。

　　他的耳畔却突然传来轩辕蒺略显无奈的声音：“我不伤你，你走吧。”

　　“车夫”一愣，瞬间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与自己咽喉不到一寸的剑刃。“将军你……”他只吐出了三个字，便接不下去了。

　　“你走吧。”轩辕蒺又说了一遍，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我不伤你。”

　　那双眼睛清亮，黑白分明，还有一些小小的血丝，就像当年一样，仍是那么容易让人被蛊惑。这是将军的眼睛。

　　将军。

　　面前的人，便是要效忠的人。就算为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人。

　　他是将军。我们的将军。

　　永远都是。

　　“车夫”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些，他既而愤怒地想：“不过现在不是了。永远也不会是。”

　　“你真不走？”轩辕蒺挑了半边眉，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才道：“还是说你认为你能在我手下支撑十回合？”

　　“车夫”望着近在咫尺的长剑，那镜子般的剑刃倒映着天光，是苍冷的灰。他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倒也是个豁达的人，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笑出来的，他道：“好啊，将军，别后悔啊！”语罢看也不看轩辕蒺手中的长剑，后退了小半步，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大概走了四、五步吧，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笑道：“将军啊，可是你连剑都拿不稳啦。”说着挺直了身子，接着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林涘的视线中。

　　林涘刚才一直注视着他们二人。当听到“车夫”的最后一句话时，轩辕蒺的身体突然紧绷了一瞬，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放松下来。林涘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他还是不由得担忧，心道：难道师父真如那车夫所说，连剑都拿不稳了吗？要不然他为何做那样反应？可他握剑的手分明丝毫没抖……”

　　还未等他想完，轩辕蒺已转身走到他面前，不无自豪地道：“涘儿，为师刚才厉害不？”林涘闻言有些无语，到嘴边的话偏偏说不出来，半晌挤出两个字：“厉害。”

　　“嘿嘿嘿，乖徒儿，我就说嘛……”轩辕蒺道。林涘面无表情地道：“师父，徒儿有一事想问。”

　　“问吧问吧！”轩辕蒺此时心情大好。

　　“为何那车夫走得那么‘潇洒’？”

　　“潇洒？”轩辕蒺没明白。

　　“他看起来很得意。”林涘道。

　　“……”轩辕蒺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还有，你这孩子！别老‘那车夫’、‘那车夫’地叫人家，他叫赵衡，江湖人称‘青风剑’，不过现在他用刀了，也不知道名号变成啥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哈哈，叫他‘青先生’就行。”

　　“青风剑？我似乎听过……？”林涘有些不确定道。小时候家里宾客不绝，似乎听人说过。

　　“啊。青先生成名比较早，但十几年就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后来也就没多少人再记得他了……毕竟江湖中新秀层出不穷，指不定哪个小子在哪找到本秘籍……又或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少主长大了……”轩辕蒺基本上是否定了林涘的话，不知为何，林涘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落寞和悲悯。

　　他没多想，只是问道：“现在武林秘籍已像大白菜一样遍地都是了吗？”

　　轩辕蒺闻言笑了笑，道：“你这比喻用得倒不错，不过这都是传言中的了，现在秘籍倒是越来越少了……都被人找光了……”他似乎还待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林涘定定地看着轩辕蒺略苍白的面容，突然开玩笑似的，道：“将军……？”

　　轩辕蒺短暂地愣了一下，接着看向面前少年的眼睛。少年的眼睛明亮、澄澈、富有生机与活力，眉宇间是未脱的稚气和一点点成熟。而少年的眼中，映着一个自己。

　　几年前，也有一个少年用这种语气叫他。那个少年初出茅庐，不知人情世故，但对“将军”，是绝对的忠心。

　　轩辕蒺飞快地想了一下，目光柔和，拍拍林涘的头，道：“以前朋友的戏称罢了，现在几乎没人叫啦！”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称号，但林涘还是听出了些许惋惜和遗憾。

　　轩辕蒺转过身，林涘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他的声音缓缓地传过来：“不过说起来，还是有点怀念啊……”他没在提这茬，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不觉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这月宫也忒不靠谱了，这人是怎么筛选的……算了算了不管了，下次让他们退钱！涘儿，这荒郊野外的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唉，至少到前面的小镇，我们都得走着去啦！”

　　他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听到了一阵声音。似乎，是车轮碾过土路的声音，还有马蹄声。说来也是奇怪，在这么大的风中，这声音竟然没有随风散去，并且还在越来越响。

　　林涘走到轩辕蒺身旁，道：“师父，是不是有车来了？”

　　果然不多时，两人视线所及的范围中就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并且还在迅速变大。

　　片刻后，一辆饱经风霜的马车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缓缓减速，竟停住了。车夫是个中年男子，他看了轩辕蒺和林涘一眼，点头笑了笑，随即把耳朵凑近车箱。车箱里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他恭敬地应了声：“是。”接着一跃下了马车，动作轻快，但下盘却不怎么稳，一看就不会武功。

　　只听那车夫道：“两位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轩辕蒺道：“路上遇到了强人。”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撩起，一个青年探出头来，道：“想来二位是要到前面的镇子吧，恰好与在下同路，既然相遇便是一种缘分，在下想请二位上车聊聊，二位不介意吧？”

　　轩辕蒺道：“在下也正有此意，那就先谢谢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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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真的变成月更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