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脊》千林玖

4、金针

　　“啊——”

　　那是一个女人，声音尖锐地划过刚露出鱼肚白的天空。那是林涘的娘。

　　林涣死了。

　　林涘呆呆地站在林涣寝室的门外。从这里可以看到苍白的晨雾。他看着林府的人们一片忙乱，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双眼一闭，不省人事，他看着佣人把他的母亲抬走。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他似乎麻木了。

　　林涘机械地抬起腿，来到林涣的榻边。

　　林涣的双目平静地敛着，脸上透出些冰冷的青色。林涘的目光动了动，后知后觉出了一点悲伤的情绪。一股寂静透过吵闹的房间向他袭卷而来。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把手伸向了榻上的林涣，然而举到半空手却颤抖起来。接着，他放下了手。

　　他不能接受。

　　林涘慢慢地恢复了听觉。他的母亲走进来，面色憔悴，她弯下腰，抱住了林涘。她抱得是那么紧。她又忍不住流下泪来。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止住眼泪，对一个婢女说：“去请轩辕先生。”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冷静到了极致，却含着滔天的恨意与悲伤。

　　“不用请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些懒散，是轩辕蒺。他向林涘的母亲欠了欠身，道：“夫人。恕不请自来。请夫人节哀。”

　　林夫人道：“轩辕先生，不必多礼。”说罢她遣散了一干下人，又道：“凶手武功很高。这么多年还没多少人敢在我眼皮底下杀人。那接下来就劳烦轩辕先生了。”

　　轩辕蒺应了声“嗯”，安慰地拍了拍林涘的肩，望向林夫人：“那涘儿......”林夫人道：“涘儿也长大了，该让他了解一些。”“好。”轩辕蒺不在多话，行至林涣榻前。

　　林夫人道：“除了鸠尾穴上的金针，没有别的伤口。是血滞而亡。怀疑是百卉谷的人，但尚不能肯定。”

　　轩辕蒺在林涣头顶探了探，取出一根牛毛般粗细的金针，道：“除了鸠尾穴，还有百会穴。”金针上有百花绽放的气味。

　　“真的是百卉谷？可他们一直不谙世事，和我们也没有过任何纠葛......”林夫人惊愕地道。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锦帕，轻轻将帕子展开，露出里面的物事。同样是一根金针，但要粗得多，微微散发着茉莉的清香。针尾稍稍扁平，刻着“吉祥”二字。

　　“茉莉碎元针和百花散。这么狠......”轩辕蒺叹道，“倒不一定是他们。谁杀个人还要打上自己的招牌啊……但这两种，确实是百卉谷的不传之密，这事儿有点棘手啊……”

　　“所以才请轩辕先生。”林夫人道，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她抿了抿无血色的薄唇，垂下了头。“丘老前辈午后会过来一叙，若轩辕先生不介意的话，就先在府上小息片刻吧。”

　　“好。”轩辕蒺点点头。

　　“还有……您作为涘儿的师父，我们视您为自己人，希望您也能视我们为自己人。虽然澹儿出外游历还未归来，但您要记住，林府可不是泥捏的。”林夫人抬起头直视着轩辕蒺的眼睛，道。

　　她的眼睛亮得出奇，目中似有星辰闪烁，但包围着星辰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的深处，是暗藏的冷厉。

　　轩辕蒺弯起嘴角，竟笑了笑：“这个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真诚。

　　午后。

　　林夫人口中的“丘老前辈”准时来到了林府。

　　“丘老前辈”叫作丘桓，是林涣父亲的至交好友。他年轻时为救林涘的爷爷丢了半条命，所以也可以说他是林涘爷爷的救命恩人。后来林涘的爷爷突发重疾，最终不治而亡，他也为此郁郁寡欢数年。

　　林涘在林府门口等候丘桓，未时刚过，就看见那道苍老却挺拔的身影往这边飞快地走来。他连忙迎上去，把丘桓接进了林府。

　　丘桓看着精神得很，走起路来两袖清风，只是双眉紧蹙，满面忧色。一个与林涘年龄相仿的少年小跟班似的小跑着追来，略显狼狈地跟在了他的后面，入了林府还在喘气。少年有些胆怯地低着头，看起来像个小姑娘，倒也老实。

　　“丘老前辈。”林夫人对着丘桓行了一礼，又叫林涘上前磕了头。丘桓给了林涘一把扇子，林涘道谢收下了。丘桓让身后的少年跟林夫人行了礼，道：“请节哀。”林夫人红了眼眶，向他微微欠身。他顿了一顿，又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赵恂。因为着急过来，就一并带着了。”说罢看了一眼轩辕蒺：“这位是……”“丘老前辈，在下是涘儿的师父。”轩辕蒺恭敬地道，他知道丘桓是武林中极具名望的名宿高手，也是资历颇深的老前辈。“哦。”丘桓淡淡地应了一声，对他笑笑，不再说话。

　　林夫人遣走了众仆从，道：“涘儿你带赵恂到处去转转吧。”“好的，娘。”林涘对赵恂道，“走吧。”行了一礼，出了门。

　　林夫人把门轻轻关上了。丘桓对她说：“三娘，这些天武林中不太平。你连同整个林府都要多加小心。”林夫人应道：“是。多谢老前辈关心。”丘桓摆摆手，道：“这么客气做什么。”语罢转向轩辕蒺：“既然你是涘儿的师父，我就也不见外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想必也听说了吧……”他顿了一顿，吞了口口水，道：“‘隐’字出世了。”又问道：“你们知道‘隐’，是什么吗？”

　　大厅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半晌，林夫人道：“据说‘隐’字关乎整个武林的命运，但是具体指什么……”

　　“唉。”丘桓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道，“说起来，你们这一代人知道的也不多了。当时，我也就跟涘儿差不多大吧……旁边的几个小国联手，企图要占领我们的疆土。两个老前辈为保护我们的安危，到沙场冲锋陷阵。他们算是那时武林中真正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本来都已经退隐……唉，结果最后他们还是不幸陨落在敌兵之手。在他们的府中发现了一块铜令，上面刻着‘隐’字。那块令牌是通往他们留下财富的必备之物。一共有八处财宝。”

　　“老前辈，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们想要引起武林的纷争吗？”林夫人急声道。

　　“也请允许在下问几个问题。”轩辕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请问这个传闻是真的吗？他们真的留下了财富吗？这件事又是被谁发现并传出来的呢？”

　　“其实这事是有蹊跷的，但……”丘桓用如潭水般深沉的双目扫了二人一眼，接着道：“那两块铜令在被发现之后就消失了，没有人再见过它们，整个武林都坚持不懈，找了四十多年，仍然没有任何结果。……三十年前，就在人们以为它们彻底消失在天地间的时候，它们出世了。而且，有一个人挖到了一处，从此大富大贵，借着他们留下的武功秘籍，在短短两年时间，从只会一点武功，一跃进入前者之列。不过，可惜的是，一年之后，他被人暗杀于家中。但是没人知道凶手是谁。”

　　“所以说，宝藏是真实存在的。”丘桓缓缓道，看着林夫人疑惑的眼神，又道：“你们或许不知道，那时候的武林十分混乱，什么事情都传得很快。而且，都是真事。听我的曾祖父说，他那个时候也出世过一个字——‘争’。我也有很多疑问，我不知道那几个小国实力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强大，不知道那两个前辈高手为何要引得大家都去争抢财宝，‘隐’字是什么意思，又为何会突然消失……”他阖上眼睛，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说这件事吗？因为，说了它，就得死。三娘，我自知已离大限不久，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把这件事说出来，也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我一会想去看看林瀚那个老家伙，跟他说几句话然后就离开。”

　　林瀚是林涘的爷爷。

　　他不理会愣在当地的两人，转身出了大门。林夫人突然哭起来，很少见她这么失态：“老前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你告诉我们了就要死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们？我早就把你像亲爷爷一样对待……我从小孤苦无依，是您收留了我……您不能走！”

　　丘桓转过身，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他笑笑：“三娘，其实我也把你当成我的孙女，你称我一声‘爷爷’倒也不错。这些年我也没教过你什么……”他似乎不想在说下去，又叹了口气，柔声道：“若不是我把你当孙女，我又怎会把这件事告诉于你？唉，希望你能成为那个有缘人，找到宝藏吧……宝藏里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关乎我的身世，也希望你能替我找到它……算了不说这么多了，替我照顾好恂儿，那……我走了。”说罢他出了门。

　　林夫人的耳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声音极为细小：“我用传音入密跟你说几句话。涣儿的死我怀疑跟‘隐’字有关，有传闻说令牌在林府出世……是百卉谷干的吧。还有，不要过于相信轩辕蒺，虽然我相信涣儿看人的眼光。”声音停了停：“小心一点，保护好整个林府……”是丘桓。

　　她不禁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