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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采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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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一斐都发话了,在场的人立刻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指望他能化解一下尴尬的局面。
阮鸣果然顺着台阶下了:“对不起啊,我刚刚开玩笑的。”
所有人又静了静。
似乎到这时,他们才觉察到,Ruan对Crimson的态度很奇怪。
比朋友间多了一份疏离,比生人间多了一份亲昵。二者混杂在一起,混出微妙的距离感来。但又非时空上可以丈量的、由分隔两地许久未见而带来的隔阂,而是……沉在了更深处,沉在难以窥见的关系中。
最后还是摄影师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嘟囔起来:“什么嘛,干嘛突然搞那么严肃……”
众人跟着松了口气,重新说说笑笑地工作起来。
接下来的拍摄中阮鸣都出奇的配合,没再出过任何差错。工作人员虽然不明所以,但在这行工作的人个个都是会看人脸色的,这会看出了点不对的苗头,也不再开阮鸣的玩笑了。
拍摄完成后阮鸣一心想离开,却被叫住:你还欠我们一个专访呢。
阮鸣头疼。尤其是在发现谢一斐也自然而然地跟上来了之后。
等他最后看到某个圈内流量很高的自媒体已经在房间内笑容满面地等待他们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场采访大概不仅仅是为了宣传文化园区这么简单。
唯一能让阮鸣庆幸的是两个人的采访是分开的。不过前后在同一个房间里,难免会听见别人的回答。
阮鸣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必须和谢一斐共处一室的地方。
于是他说:“那我先来吧。”
现在还在赛季中,被问及的问题应当大多和比赛有关,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粉丝爱听的、不会触及雷区的提问。
阮鸣背书似的回答了问题,什么“认真反思自己的状态”“竭尽全力应付比赛”,套话张口就来。他不是不用心,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了。
还能再说什么呢?说几句话就能改变现实吗?
再回答完最后一个“爱吃什么”的问题之后,阮鸣看见记者在平板上划了一下,翻过了一页稿子。他以为是提问环节终于要结束了,于是微微低下头去,原本坐得很直的身体随之放松了下来。
然后他就听见记者开口,问他:
“其实有一件事,我相信大家都已经好奇很久了——关于Ruan前年的转会,虽然现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我还是想采访一下,你当初心里是,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又是为什么产生了离开的念头呢?”
阮鸣错愕地抬起头来。
他看见记者面带微笑地朝他点头。
她眨了眨眼:“Ruan,你不介意向我们透露一下吧?大家真的都很好奇。”
阮鸣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他所在的地方打着光。尽管如此,阮鸣还是能感觉到,对方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房间里的所有目光都向他汇聚而来。
他不知道谢一斐有没有在看他。他也不想知道。
他拼命地朝前看,不敢回头向那个昏暗的角落里投去一眼。
过了很久,阮鸣慢慢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
他张了张口,听见自己说:“没什么可好奇的,就是想走了。”
记者脸色变了变,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
她罕见地卡壳了,又试图找到一点回旋的余地:“啊,这个……这个,Ruan的意思就是说,这只是正常的队伍变动,传言里那些队友之间的矛盾,都是莫须有的事对吧?”
阮鸣却不太合适地笑了出来。
他不是故意要笑,也没有要嘲讽任何人的意思。只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离开时的那天——原本以为已经忘了,这会却突然发现其实他记得一清二楚——他收拾好自己所有的行李,大哥和他一起把东西提下了楼。
当时所有人都来送他,向他说些道别的话,说好聚好散,说未来可期。和他关系最好的大哥作总结似的最后发言,憋了半天没憋出来,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扯了一句“咱们以后啊,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被阮鸣堵了回去,说得了吧,你们几个好好打,别再散了。
大哥抓了把头发,欲言又止。
几个人又挨个和他拥抱,把他送上车,在基地门口站成一排目送他远去。
他的队友在,教练在,经理领队都在。就连忙工作没能来的老板,都托经理向他道了一声路上小心。
似乎共患难过的人,总比别人多一份珍重。
——唯独谢一斐,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阮鸣的行李不多,总共也只装了两个箱子。东西放在后备箱,他孤零零地坐在后排,戴着耳机,耳机里却没有放歌。
车驶上大桥,江景在两侧飞速掠过。
司机在前面心情很好地看着导航。他想和后排乘客搭话,这是他开网约车的乐趣之一,可还没来得及朝后视镜里看一眼,却听见乘客毫无征兆地哭了。
他不认识阮鸣,这会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小伙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哭这么伤心啊……失恋啦?
司机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后排的人哭得更伤心了。
……看来是了。
哎呀,年轻人。司机却在前面笑了,看你这么难受,是还喜欢她吧?
阮鸣埋着头,哽咽地说,是。
喜欢就去追回来呗!女孩子嘛,买点礼物认个错,多说两句好话,马上就对你回心转意了。司机自认是个过来人,顿时开始给他出起了主意。
甚至还从多角度开解他:就,啊,就算追不回来了,咱们换下一个就是了,对吧?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太看重感情了,十几岁分个手觉得天都要塌了,等过个几年你就会发觉这啥也不是。世上的好姑娘千千万,这人生几十年,还怕再找不着自己喜欢的嘛!
过了很久,阮鸣才开口。
不会的。他说。不会再有了。
如今他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坐在聚光灯下,听记者问他你们的关系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好。
“可能是吧。”阮鸣对她说。
记者听不明白。什么叫可能是?可能有矛盾?但她随即又反应了过来:Ruan这是把问题抛给了Crimson。
拍摄谢一斐的部分时阮鸣一直低着头,将帽子扣在头上,像某种怕冷的小动物似的缩在角落里。他拿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竭尽全力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房间那头飘来的话语却还是针一般地扎进他的脑海中:
“会继续努力……”
“嗯。谢谢支持。”
“没有特别的意思。”
“……目标是三连冠。”
对话中断了一会。
“这个问题我们刚刚已经问过Ruan啦,大家都好奇……”
窒息。
阮鸣感觉氧气正在被从自己的血液中抽离。世界在旋转着远离他。
记者的声音模糊的像是梦呓:“……关于这件事,我们Crimson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哗啦。
过了一会,阮鸣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突然站了起来,还碰翻了自己身后的椅子。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除了谢一斐。他坐在聚光灯下,依旧专心致志地盯着镜头。
“对不起对不起。”阮鸣立刻说,他很庆幸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我先出去一下,你们继续。”
仿佛到了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他害怕的不是会被问及这样的问题。
他只是害怕听见谢一斐的回答。
房间的门被轻手轻脚地拉开,又关上。
留下记者和摄影师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谢一斐最后在卫生间里碰到了阮鸣。
对方站在洗手池前,帽子被摘了下来放在一旁。谢一斐从他身边经过,余光瞥见他在洗手。
水滴从被冻得通红的指尖一滴滴地落下去。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
谢一斐出来的时候阮鸣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侧身从对方身旁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时,阮鸣忽然开口:
“我有话想对你说。”
不再是若无其事的口吻。
于是谢一斐停住脚步。
流淌的水声停下来了。阮鸣盯着自己的手:“之前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因为我非常的……小气。”
谢一斐终于回过头去。
他从镜子里仔细看着阮鸣的脸,目光晃过卷曲的发梢,从那双明显哭过的眼睛一路向下,停在他熟悉的、微微翘起的唇角上。
阮鸣在笑。
他真心实意地说:“但还是要恭喜你,第二个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