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才怨》万不正经

5、察觉心意

　　韩霖强撑几息终于晕了过去，再醒来只剩满身青紫的痕迹，所幸不知为何竟无一人贸然闯入，他小心地避着人替自己清理，疼得眼泪都快落下，整个大营一时落针可闻，古怪得紧，他来不及深思，只觉自己已然死过一次。
　　他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后话，行动不便，饭食也随意对付，卧榻养病，烧得不知西东，再后来便是大战告捷的消息，半月后大军凯旋，众将封赏，唯有军功不显的韩霖将军三番五次缺席迟到，暂提半阶，留待京师，被抬着回了京。
　　阿巳作为韩霖的属下，竟护送他回到韩府，没有要走的意思，韩霖的小院被整个隔出，另辟了一扇小门，正在韩府另一侧，阿巳把人搬回床上躺着，待郎中探过无碍便留宿在书房，无事间重拾书卷研读，韩霖烧得厉害，醒醒睡睡数次，呆愣的时日多些，饮食难以下咽，日渐消瘦，腰肢更是盈盈一握，无人探看，只余几名杂役婢女，侍弄的活计尽数被阿巳拦下，韩霖视若无睹，一言不发。
　　阿巳本不多话，多年飘零只觉像个哑巴，四目相对更是难受，最终还是韩霖开了口，声音还带着久病初愈的喑哑，“丁公子，如此也算两清了，这便别过吧。”
　　“不！我无处可去，而你尚未替我引荐。”阿巳抬眼戾气毕露，摔了手中药碗，惊得韩霖又往后缩进几寸。
　　韩霖闭了闭眼，压制嗓中轻颤，“你…你竟如此…”
　　“无赖。”阿巳坦然应对，“我便是无赖，你待如何？”
　　韩霖锦被下的十指攥得死紧，半晌才咬牙应承下来。
　　重回书院的日子何其艰辛，青灯相伴，提笔作影，唯有窗外风景暂作喘息，韩霖每日点过卯便枯坐石台静对满树寒香，待到天色渐晚便回屋，院外元宵佳节，张灯结彩，阿巳却早已不再向往，只有每日温书课毕轻嗅那人颈上梅香才有暖意荡漾，不觉间他早已不恨，或是根本就不曾有过那不知来由的恨意，他食髓知味，每每笔下凝滞，便将韩霖按住一阵折腾，耳鬓厮磨，韩霖也不恼，不喜不怒任由施为，只情动时才轻喘出声。
　　阿巳望着他依旧湿漉漉却无神的双眸，胸口充盈隐隐苦闷，情事间难以克制，更加疯狂，事后抱入怀中温存一番，絮絮谈说，如琢如磨，眼中褪尽寒霜，幽深双瞳如潺潺流水，柔软至极。
　　或许韩霖并未发觉他的转变，又或许发觉了并不在意，终究不曾回应，置若罔闻，阿巳抚摸胸口为韩霖挡刀的伤痕，疤纹淡去，只余轻微凹凸触感，一如他俩波折的因缘，终究再无可续，不痛不痒，一时心痛难耐，埋首轻颤。
　　人心终会死的，阿巳虽不明白韩霖所想，却知两人已然背离，若再束着他，只怕终其一生都无法解脱。阿巳离去那日，韩霖在树下枯坐一夜，却怎么也记不起曾经模样。
　　后来听闻阿巳中了会试，留待殿试，韩霖嘴角轻牵，苦涩难当，他想这样也好，待到殿试中了三甲，身披红袍打马绕城，他还能远远看一眼，若是得了圣上恩眷，招做驸马，平步青云，也算是归还了他的际遇；若是不幸落榜，致仕地方官，娶妻生子，安平此生，再也不见，也算是归还了他的姻缘。都是他亏欠的，他不能恨，也不敢恨，只是满心旧愿落了空，终究遍体鳞伤，朝花待放零落成泥，又怎得甘愿？世上安得两全策？
　　韩将军此生又何尝顺遂，家中两将得青睐时招致政敌忌惮，他若不藏拙蒙尘装疯卖傻，何以保全？当年一见倾心真假难辨，愧疚终究要占得多些，既然了却因果也算得安心，可惜一朝悔婚断送前程，至亲相离，好险没被赶出家门，只降作副将远伐戍边，本该借此机缘立下战功再度回朝，又因为一个丁巳再次错失，罢，罢。
　　揭榜后，阿巳却没有当年欣喜，心里总觉空落落的缺了一块，恍惚哼着断断续续的小调回到下榻的客栈，老掌柜拨算盘的声音一顿，斟酌着问道，“客官也曾听过两相欢？”
　　阿巳再不知道两相欢，几番捉弄也明白了，掌柜似是有话，略作颔首便静待下文。
　　“十年前的小调了，落第书生与山野精怪春风一度，负心凉薄。倒是前几年坊间有个传言，说来战前韩家那纨绔公子成亲当日因为听见了一句两相欢，竟然当众悔了丞相府的婚，差点被赶出家门，被传作一时佳话。”老掌柜不由唏嘘，捻紧了胡子，“也不知当真是山精野怪，还是花楼旧识？”
　　阿巳闻言僵立当场，半晌才轻声问讯，“可是韩府的小少爷，韩霖？”
　　韩少爷花名在外，老掌柜不以为奇，叹道，“正是，据说小少爷找寻此人数年，终是未得一见。”
　　阿巳久未波动的心怦怦乱跳，想起一夜暴行那人颤声问他，阿巳，你可还恼我？一时大喜大悲，难以自持，趁着月色竟翻入了韩霖的小院，揽着人又亲又摸，差点没把睡梦中的韩少爷吓个半死，韩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恐万分，似是没分清梦境现实，呆愣道，“…阿巳？”
　　阿巳面上八风不动，脑子里炸成了烟火，半晌才恶狠狠地说，“你且等着。”
　　韩霖苦不堪言，“……你还没完？”
　　阿巳嘴里喊着，“你且等着！”便一阵风似的跑了。
　　韩霖揉着眼，以为梦魇惊醒，又哆嗦着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