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才怨》万不正经

3、沙场相逢

　　战事绵长，刀枪无眼，洗净一身污浊的白皙肌肤还未来得及欣赏便被新添的晒痕刀伤给覆盖住了，他出手是当真狠辣，拼着不要命的心一路越战越勇，可他运气是何等的好，竟没有死，亦没有残，连同营的军士都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眼，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每冲敌陷阵的时候，他想的不是保家卫国，誓死不渝，亦不是捍卫河山，抛洒热血，他想的只是是时候了，被老天愚弄了这么久，也该带走自己了。
　　今日的战况结束，又该擢升他了，如此情状已发生数次，不过职分易许抱负难投，但凡攻防策略皆是一言堂，即便阿巳如今已经统领一众军士，满腹兵册皆是冲锋陷阵得来，以他读书人的酸腐总是无法得到赏识，单看角帐众人满嘴胡话插科打诨，反倒每当他肃容言谈惹来一阵哄笑嘲讽，对牛弹琴亦会累，鸡同鸭讲早罢休，论战？还不若写诗来的畅快。
　　阿巳方才洗尽满身血污，便被带入了副将的营帐，那人一见到他，居然呆愣一瞬，声音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薄唇轻启，说的却是混账话，“你......可会唱两相欢？”
　　阿巳虽不知两相欢是什么，听名号像是是温香软语的唱词，只知屈辱当头，嗤笑一声挑眉道，“将军要听曲何不找个姑娘？找我来作何？”
　　“韩，”那副将也不恼，只强调一句，“韩将军。”
　　前尘事远，迫在眉睫的战况已经充斥脑海，阿巳早就想不起害自己落入如此境况的混蛋姓甚名谁，反倒将全部的过错都揽入怀中，何况岁月涿洗过后，昔日的小霸王未见痞气，徒留一身沉稳内敛，饶是谁也认不出，阿巳见他并不问罪便不再计较，低眉善目地唤了一声，“韩将军。”
　　于是在韩将军麾下的丁巳声名鹊起，其一是那韩将军的照拂可谓事无巨细，连他居住营帐分得衣食都提升了一个品阶，其二是即便如此，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依然是那副不要命的样子，或者说更加不要命，饶像个疯子。
　　得亏韩将军如此露骨的举动，让他从脑海里翻翻找找终于拎出了韩霖的名字，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他手上，他只觉天命难违，不做他想，只愿更快些得到解脱。
　　韩霖焦急地回到营帐，便看见被白布裹得跟粽子似的血人，气不打一处来，拎起阿巳的胳膊就想再补他一拳，可是始终顾忌着他的伤势，久久没敢动作。
　　阿巳此时失血过多，浑身无力，哼笑一声任他施为，只是眼刀子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戳，韩霖要不是行伍出身，只怕是早被戳烂了。
　　这时战况又起，阿巳挣扎着又起，竟然还想上阵，韩霖怒火攻心，一把把阿巳按回了床榻，言辞间几乎是咬牙切齿，“丁巳！你不要命了？”
　　阿巳头埋在枕间，闷笑出声，豪气不减，“不要，早就不想要了。”
　　“别疯了！你就不想找我报复吗？你死了而我活得好好的，比你眼里见的梦里想的得还要好，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就甘心当做垫脚石吗？”韩霖压着他脑后的头发，手指却收了几分力，总觉得这还是几年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郎，只不过听了一耳朵两相欢，两盏薄酒下肚，便羞红了脸。
　　阿巳重重吸了口气，终于缓下了心神，再开口语气便沉稳冷静，不复癫狂，“你去吧，我知道了。”
　　韩霖这才放开手，暗地里松了口气，拿上头盔便小跑着前往守备，副将迟到被将军罚了三月俸禄便是后话了。
　　待到韩霖离开许久，阿巳才眯了眯眼，抑制不住地胸口起伏，用力喘息，仿佛浑身上下抽离多年的气力与心神都在这瞬间归位，而驱鬼回魂的招阴人还是韩霖本人。
　　读书人重诺，阿巳既然应了，便拾缀好浑身戾气，安稳地靠在草垫上歇息，待到这场遭遇战结束，韩霖连脸都来不及擦，又跑着回来将他守住，生怕他生出些轻生的念头。
　　他看着韩霖那张愁成川字的脸，露出半个不成型的笑容，韩霖果然得到安抚，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眼底还带着些隐隐约约的欣然。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阿巳寒窗苦读数载，坚守本心，可见耐心非同一般，若非被世俗逼至绝境，也并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他穷尽流亡数年的毕生所学，恩威并施，文武共济，一步步设局收买，武力镇压，终于将势力逐渐壮大起来。
　　韩霖这个人抛却过往的行径实则十分好懂，但凡阿巳服从军令，与人交好，展现出适应与才学，他便掩饰不住地欢喜，不分你我，仿佛颇受好评的是他自己。可是若说是对阿巳寄托厚望，不如说是阿巳恰到好处的投诚与乖顺当真让他寻不到半分错处，生不出半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