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63、狙击

　　第六十三章 狙击

　　随着梳拢仪式的结束，看热闹的人群也从霜桥和两岸向四面八方涌散。丹逐和贺凛顺着拥挤的人潮继续向东而行，等到周围变得稀疏，回头看时，雷厉风已不见人影。
　　“不用等雷公子么？”贺凛先开启话题。
　　“人太多了，不一定碰得到。反正他也是要回客栈的，不用管他。”丹逐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说，“而且我有话要问你。”
　　‘一枝春’客栈在二人此刻所在的西北方向，于是丹逐引着贺凛，从烟淮河南岸经过残月桥，穿梭在馆楼之中的夹巷中，取捷径北行。
　　走了两刻，总算远离了那华灯繁忙的喧闹之地。现在已近子时，一般的人家和店铺早已关上了门扉，吹熄了火烛，沉浸在夏晚秋初的夜梦中。
　　几乎盈满的月亮，几近悬在中天。大而圆的月轮压得很近，黄色的明光衬出天幕的一片深蓝。丹逐与贺凛走在这僻静的夹巷之中。脚下是起伏不平的青石板坡路，两边的房屋院挨着院，墙头伸出疏疏密密的枝叶，是盛开的凌霄花。即使是深夜，它也保持着绽放的姿态，迎着天幕上的月轮。
　　除了房顶上的一片银辉，周遭的一切反而在月下显得更加黯淡。就如一副深蓝色背景的剪影。
　　静。十分地静。静得只听得到两人衣饰摆动的轻微摩擦之响。连脚步声也隐去了。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在一片寂静之中，丹逐良久才开口问道。
　　“因为约定过了。”贺凛平静地回答。
　　“约定？”丹逐轻疑。
　　“你曾说，下次的伏月会也要一起参加。”贺凛答。
　　“是么。”丹逐轻描淡写地应道，“我忘了。”
　　“嗯。我知道。”贺凛说，“你经常忘一些事情。”
　　“你…”丹逐被噎了一下，忍不住回呛道，“是，我差点就魂飞魄散了，当然记性不好。但我永远也不会忘，那夜纪南城发生的事情。”
　　贺凛沉默了。那个雷鸣暴雨之夜，他也不会忘记。
　　丹逐见他不言，于是追道：“你怎么不问我，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去的时候，丹家的…尸体，已经被处理过了。”贺凛说，“我找不到你。”
　　“是啊，我们这些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丢到隐云崖下，哪还会有人想到我没有死透呢。”丹逐讽笑着怪言，“多亏白霓道人云游时经过那儿，把我从死人堆里捡了出来，然后带到山上去治疗。三年，整整三年，我的魂魄才全部被召回来…等等，你说你那天去过纪南城？！”
　　贺凛目不斜视，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他一边走，一边却微微蜷紧了掌心，回答：“我去了。但是，太晚了。”
　　“嚯，跟在夏家一样？两次你都在现场，两次你都说来不及‘阻止’？”丹逐咄咄逼问。
　　“你认为我也参与了么。”贺凛依旧语气平淡。
　　“堂堂景国二皇子，呼延谢呢，带军来‘剿敌’，也不足为奇吧？”丹逐冷笑着说，“你来参加纪南城参加伏月会，不就是提前来卧底吗？”
　　“我不是。”贺凛立即反驳，又缓缓说道，“我是来…”
　　“来干嘛！”丹逐强硬地追问。却听到贺凛隐隐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向往。”贺凛说，“丹逐，我的母亲是汉人。”

　　丹逐听到这里，内心一阵触动。他快速搜索着以前与贺凛在纪南城相处的片段，回想起来，贺凛曾说过自己是家族中的庶出，并因此受到漠视与欺凌。但他现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原因么。
　　“她就是云梦府的出身。”贺凛继续解释，“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我母亲被从云梦俘虏到宫中为妾，然后生下了我，但她却在我六岁那年便去世了。在我小时候，母亲常常向我描述云梦的景色，讲她曾在家乡发生过的故事。”
　　“所以你才…”丹逐有点惊奇，有点迟疑。
　　“我想来云梦看一看，就算这一生只能去一次也好。”贺凛答道，语气中竟也不禁激动了几分，“我不断地央求父王，终于得到他的应允。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在纪南城遇到你们，是我莫大的幸运。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幸福，以为就算有胡汉之别，我们也可以永远都做好朋友。可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摧毁纪南城，灭我丹氏的计划？”丹逐笑了，眼神中却含着绝望。
　　“我不知道。”贺凛答道，他垂下眼睫。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丹逐低沉着声音，内心却似哭似笑地挣扎着。
　　“我不知道。”贺凛重复答着，然后又坚定地攥紧了拳，“但是这次，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丹逐的内心又一阵痛苦抽动。他是多么想相信身边这个人啊，他们曾经是那样默契的知己——他好想又勾肩搭背地凑上去，甚至一掐他的脸蛋，对他说，“哟，贺凛，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啊？咦，你脸怎么这么红…”
　　然而，他却不能。
　　他只能隔着一段距离，与身边之人并排走着，还要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这次？你觉得这次伏月会就是冲着我设下的陷阱么？再说了，我凭什么要你来保护——”
　　“小心！”突然一声呼喝，贺凛“噌”地一下蹿到丹逐面前，扬剑一挥。
　　只听得一阵金属碰撞的丁丁响声，然后几枚黑影被格挡飞出，撞到两旁的院墙上。
　　几片树叶簌簌飞落，一朵盛绽的凌霄花躺在石板路上。

　　“菱花镖？”丹逐看清了掉落在地上的暗器，不禁疑思，难道真被贺凛说中，这些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吗？
　　贺凛一只手向后护住丹逐，一只手仍紧持着剑柄警惕着周围。“右边。”他低吟道。那是方才暗器投掷而来的方向。
　　“恐怕不止。”丹逐应道。他脚尖灵活一旋，便转到贺凛背后。
　　二人背靠着背，分别应对着一面视野。接连成片的民居屋顶之中，隐藏着暗暗的杀气。
　　风停云止，月色明净。银辉与阴影参差错落。
　　一瞬间，从四面急速飞来数十枚铁镖，径直往二人身上打去！
　　几乎同时，一道银碧色的剑光刹那间闪出。另一边，则是旋舞起黑如玄铁的厉风。
　　在‘泊情’与‘裂风’的配合防御之下，那些铁镖纷纷叮当落地，有的还猛嵌进墙里。
　　“我这边两个。”丹逐说。
　　“三人。”贺凛回。
　　“五个人么…”丹逐沉吟了一声，然后叫喊道，“既已暴露，各位兄台何不现身？”
　　一阵沉默。丹逐与贺凛也沉着气，随时准备出剑。
　　忽然，从两旁屋顶的缝隙之处，“嗖嗖”跳出几个黑影，分散着站立在二人对面。
　　此刻，月亮升到众人头顶正上方，小巷之中一片明朗。

　　那些黑衣人蒙着脸，从腰间渐渐拔出长刀来。
　　双方摆好了阵势，一触即发！
　　刀光剑影，落花飞叶，这是夜色之下的静谧战斗，除了金属相击之声别无他响。
　　丹逐和那两人轮番过了二十几招，看得出对方也是步伐轻盈的灵活打法，虽然两手握刀，挥舞起来却像使剑的招式。更奇怪的是，那些人仿佛并没有近身拼杀的意思，而更像是在试探一般。
　　身后传来一阵阵风的凉意。
　　“贺凛，你怎么样？”丹逐趁着对方轮换的空歇问。毕竟他那边面对着三名敌人。
　　“没事。你自己小心。”贺凛快速地回答着。
　　然而，丹逐却能明显感觉到，身后的战斗更为激烈。他听到近处传来一声衣物的撕裂之响。血滴落在地，迅速扩散在石板的浮尘中。
　　“鲛姬，去帮贺凛！”丹逐紧声低唤。月色朗朗，那些人投在小巷中的影子也清晰可见，正是鲛姬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但是，若想要鲛姬在陆地上也行动自如，则必须以篪管操之。但丹逐现在腾不出手来，只能让她自行移动了。虽然动作会缓慢不少，但作为协助应是足够了。
　　随着一团黑影的蹿出，贺凛的对面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一人捂着小腿瘫倒下去。鲜血喷溅而出。
　　另两人见闻此景，急忙跳着躲避开那团飞动的黑影。
　　“走！”不知谁发出一声号令，几名黑衣人忽地拽起地上那伤员，蹬踩几下墙壁，飞檐而去。跳跃着消失在屋顶连片的银辉之中。

　　“别追！”贺凛拦住了丹逐，望着那些人远去的方向，说，“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而且那些人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我们暂且不要深入。”
　　“我知道。”丹逐有点恨恨地憾道。如果这些人真是冲他而来的，那么这就是一个突破口，对于六年前的事件来说。尽管知道那次偷袭是景军所为，但丹逐对那群黑衣人，对那个狼头文身的灰袍人，还有反叛的沈一梦，都有太多疑问和不解了。
　　究竟是谁亲手杀了他的父亲，又将自己打成重伤？沈一梦又为何会充当奸细，背叛纪南城，背叛丹氏？又是谁与他里应外合，泄露和破解了纪南城灵剑结界的秘密？
　　可能的线索就在眼前，却只能看着他们溜掉。丹逐暗暗锤了自己一下，然后转身蹲下，捡起地上的铁镖。
　　鲛姬已经回去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湖水的气息，与血的腥味。
　　“东渚么。”贺凛低眼看着丹逐手中的暗器，说道。
　　“你也注意到了吗。”丹逐站起身来，手里捏着那枚菱花镖，置于月光之下。
　　这些菱花镖，还有那五人双手握刀的姿势…这是东渚十二岛的流派。
　　但是…为什么？丹逐更加疑惑了。他们丹氏，云梦，甚至整个涟国，都几乎与东渚无甚来往。这些人若真是东渚岛国派来的，那要杀他何干？

　　“如果他们还要下手，便会再来的。”贺凛忽然言道。
　　这话虽然听起来危险，但由贺凛说来，反倒像一种安慰了。
　　是叫我不要灰心，线索还在…的意思吗？丹逐心想，还真像贺凛的风格。他忽然一愣，回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贺凛的左手。
　　他的护臂已经被刀刃斜向撕裂，绽开的皮肉还在往外渗淌着鲜血。
　　贺凛猛然反应过来，急着要抽手收回。然而已来不及，丹逐已经捋开了袖子。
　　在贺凛手臂露出的一瞬间，丹逐怔住了。
　　不仅仅是因为那条新鲜的伤口。
　　他的小臂上还有一处很严重的创疤。
　　他的手腕上带着一串黑褐色的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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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暂停更新通知：
嗯嘛嗯嘛，还在追文的各位小天使们，非常抱歉且不舍地通知大家一声，作者明天就要入职培训去了...封闭式两个来月，估计要没收电子设备...所以我只能尽量抽空手写存稿啦！
十二月携文归来，大家不要忘了我啊（哭）~
**约定**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