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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召令 ...

  •   第六十四章 召令

      那些莲珠被盘磨得泛出亮光,然而每一颗椭圆形的珠子上却或多或少布着些斑驳的划痕。丹逐看到,其中的那颗双鲤银铛被保护得很好,没有一丝泛黄或者侵蚀破损的迹象。但更令人注目的是,原来圆满连接起的莲珠,现在却是松松串起来的。一段透明的丝弦露了出来——明显少了一颗。
      贺凛被丹逐抓住了手臂,他的脸上透出一丝惊慌和苦痛的神情。他的手被丹逐端详着,不知该不该收回去。待到丹逐的气力松了一点,贺凛才顺势着将腕臂抽出。他按压着撕裂的护臂,略略将左手背在身后。
      “贺凛,你的伤…”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丹逐才缓缓开口。他没有提及那串莲珠,也许是不想,也许是不知如何开口。
      “没事。皮外伤,回客栈处理一下就好。”贺凛微松了一口气,淡淡答道。
      “不是,我是说小臂上面那个旧疤,好像,很深。”丹逐说。
      创疤处忽然一瞬跳动,仿佛旧日的痛感袭来。这曾经是深可见骨的伤口,是锋利的刀刃直插下来而造成的。贺凛的记忆一下被拉回那个漆黑的暴雪之夜。

      漠北,姑衍城向北五十里,大雪纷飞。
      貘支敌营。帐篷的火光。
      散落一地的莲珠,和他背后的累累鞭痕。
      鲜血从手腕处流进指缝间,沾染在银色的鲤铛上。
      ……
      画面破碎却清晰。可往后又模糊了,恍惚了。
      似乎有白色身影飘过。还带着淡黄色的光晕。
      漆黑的、冰冷的雪夜,温暖的身体。
      ……
      当他在荒庙里醒来的时候,手中却握着一把莲珠,只是少了一颗。
      那缺少的一颗莲珠,已被貘支人踩在脚底,永远地粉碎了。

      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手串,但却再也不能恢复原样了。时间无法倒流,失去的终究不能挽回。

      贺凛无法讲述出那夜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回答:“嗯,已经好了。”
      见他似乎不愿多讲,丹逐也只好不再追问。默默走了一段路,丹逐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六年,你都在哪儿?”
      “漠北。姑衍城。”贺凛答道。
      “你去漠北?六年?”丹逐觉得有点惊奇,“你不是景国的…二皇子么。听说太子主辖萧宫,你怎么,跑到北疆那么远去,而且还这么久?”
      “因为他们认为我,和汉人走得太近。”贺凛回答,“相当于一种贬谪吧。”
      “他们?”丹逐略略迟疑了一下,说,“你父亲和…家里的那些人吗。”
      “不止是我父亲。宫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很多事情,不是君主一人就可以决定的。”贺凛答道。他在年幼时只以为自己是因为血统和身份的缘故才遭人非议,但在逐渐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无论是在皇宫,或是遥远的边城,他都真切地感受到那些评判与行为之后的利益牵扯。人心最简单,却也最难测。
      二人并行无言,直至走回了客栈。
      丹逐一夜难以安睡。刚一沾枕头,回忆与现实就混杂成一团浆糊般灌进脑子里。他想恨,想将复仇的念头首先从呼延谢身上实现;可是他又痛苦,他想再靠近贺凛一点,想要了解他的过去,和他现在所处的环境,想要继续参与他的未来。
      丹逐想要说服自己,贺凛并没有过错,那些都是他的家族,景国国主和军队所犯下的罪孽;但他同时又反省着,忧惧着,觉得自己基于私情而抱有这样的想法,则是对惨遭杀害的丹氏满门的背叛。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呼延谢呢。贺凛,如果你只是贺凛就好了。
      丹逐在梦中无声呢喃。眼角泛起一点点的湿润,然而很快就风干了。夜也将明。

      亮的很早。白天即使暑热未消,清晨的微风却已透露了秋的凉意。
      街道淡淡的有光,淡淡的模糊。
      一个白衣少年却早已静坐在‘一枝春’客栈的大堂。他的衣裳上印染着深深浅浅的红枫图案,身后垂着一条辫子直至腰间。额前的刘海蓬蓬地分开,活泼却不凌乱,正应合着他十四五岁的年纪。
      过了两刻,两端的楼梯上皆传来脚步声。庾兰和贺凛几乎同时下到了大堂。
      这两人本是准备晨起出门散步,但见了这白衣少年的样貌坐姿便知他不是市井凡夫,年纪虽小却落落大方,眉宇和体态间透露着一股自信与朝气。于是两人向那少年注目行礼一番便在不远处各自坐了下来,待他开口。
      文机果然先行发话,他以奕奕的神采看着庾兰与贺凛,说:“两位想必是庾公子与贺公子吧。我叫文机,是桑林宫中的行令。此次伏月会便由我来接待众位贵客。”
      纵使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但这几日都有些什么人进了城,又入住了哪家客栈,几乎皆在文机的掌握之下。三人简单寒暄了一番,文机只说今天是来传达彦棠君的召令的,但具体事宜要等众位公子到齐之后再宣布。

      辰正之前,雷厉风、丹逐和公孙都依次走下楼来。众人在大堂静坐了片刻,雷厉风终于耐不住性子,便奇怪问道:“文行令,不是说人到齐就宣布召令的么,怎么还不开始?”
      这时,‘一枝春’的掌柜刚好从后院出来,他带着一名伙计,手上各端了几盘胡麻饼、花字蒸糕和粟米粥等吃食,就往大堂内走来。
      文机见了那儒雅气的掌柜,也露出可亲的表情,就招呼着他将饮食之物一一放到众人面前,边解释:“还请各位公子稍安勿躁。仍有一位客人未至。大家不妨先用一用早点,我们边吃边等。”
      雷厉风听他这么一说,便思索着这“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到底是哪家的子弟——这几天在客栈里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还有哪个大小玄家的人也来参加伏月会了。毕竟经过这些年的战争和动荡,已经有很多名门都在收敛锋芒,而且这次举会的消息本就飘忽不定,传得蹊跷,一般的玄家都只是作壁上观,并不冒险露面。能来的也大多是他们几位主家的公子了。雷厉风回想一番,却恍然似地明白过来说:“难道你指的是乐方府安氏的小公子,安思服?那你在这里可等错了,他说不定还在红药斋里睡着没起呢。”
      “非也,我等的人可不是那安家的浮浪子。”文机不知怎的,一说起安思服便轻露出鄙夷的表情。他掰开一半花字糕,往嘴里送去,不自觉露出小孩模样。
      还没等雷厉风继续追问,突然,客栈门外传来一阵“呼啦啦”的扑腾拍击之声。一团白色的飞影闯进堂内,同时灌进一阵迷眼的旋风,让人不禁掩袖后退。

      “什么东西?!”雷厉风眯着眼睛,连连后退,半躲在丹逐与贺凛的背后。
      那团影子在堂内横冲直撞,穿梭环绕,一会儿低身擦过丹逐的肩膀,一会儿又跃上房梁向庾兰俯冲而去,引得在场众人各种闪避驱赶,袖袂挥飞。
      最终那白影似乎选定了一个好地方,盘旋几圈,竟然就要停驻在公孙都的脑袋上——是一只白羽黑纹的隼鸟,身型还尚小,不过六寸体长,一双眸子漆黑饱满,炯炯锐利。
      可公孙都哪会任由那隼鸟欺到自己头上,于是立即侧身躲开,并挥手呼喝着驱逐。
      然而,那只白隼却不依不饶,似乎非常中意这颗俊美的头颅,又或是看上了那两缕系在发髻的鲜亮红缨,不论被几番赶逐,还是扑腾着要将自己的蜡黄爪子扒拉到公孙都头上去。同时发出短而尖的叫啸声,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和不屈。
      “滚开!哪来的浑鸟,再不滚我就把你砍成两半!”公孙都实在不胜其烦,高声骂道。他伸手摸住腰间,利索地抽出剑身指着那隼鸟,便是无声的威吓。
      可没想到,那白隼面对利刃的寒光,竟一丁点儿也不畏惧,直勾勾地盯着剑尖移动的方向,在半空中徘徊。它与持剑之人对峙着,忽然一个旋飞,转到公孙都背后,瞄准他的后脑勺,收紧翅膀突着喙嘴,一刺而下。
      公孙都眼疾手快,转身一撤,便脱离了那只凶隼的攻击范围。接着翻过剑身,用前刃贴着它翼侧轻轻一削,一根底端黑纹的白色羽毛便随风飘落。

      本以为那只隼鸟落了下风会有所收敛,可它仍然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转身又朝公孙都攻击而去。正当公孙都一剑挥起时,突然“噔”的一声脆音,门外飞来一颗石子正砸中了剑身。虽然公孙都感觉到了这股疾风,及时撤身翻腕,才使得佩剑不至于被击断,但剑上传来的力道也让他确实感受到,出招之人内力绝对不一般。
      不仅如此,在第一颗石子袭来之后,紧接着客栈门外又“嗖嗖”飞来两粒小小的圆石,分别朝着公孙都的胸膛和脸面上冲去。
      那两颗石子飞得极快,公孙都只能顺势提剑,挡住心口的一击,但却无法同时避开另外一重攻击。那颗石子几乎隐没了形影,只剩一道黑色的疾风笔直冲向公孙都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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