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60、重聚（一）

　　第六十章 重聚（一）

　　告别夏叔音、徐迟等人，丹逐从琵琶埠出发，一路向东，穿过临宣府，用了十日才到达乌南府的边境。本应是七八日的路程，因他原本就是被白霓道人踹下山的，全身也掏不出几两碎银，于是只好沿路替当地的财主大户抓抓小妖小鬼，做做法事来挣点盘缠。
　　途中要是遇到出手阔绰的，便能一气积攒下不少银钱，比如襄安郡辖下霍水镇的一家曹姓地主——丹逐只是帮他家治好了曹少爷十几年来的呆病，便得了整整二百两的感谢金。而那曹老爷子知道他儿子痴傻原是遭了小妾下咒的缘由后，便将那小妾打了一顿赶出家门。那位小娘子心中不忿，居然跟在丹逐后头咒骂了一日，弄得他是哭笑不得。
　　又有银两可挣，又有见闻可听，丹逐本就是个爱游耍的心性，有时候竟动了一瞬心思，即抛下尘世烦忧事，像这样过过云游四方的闲散日子也是挺好。
　　但梦中的惊醒总会把他拉回现实，国未复，仇未报——纪南城的覆灭，贺凛的身份，乌南府的伏月会——他又怎可能抛下一切置身事外呢。
　　夏家刚经历了那样的劫难，夏叔音作为新任家主，现在必须保证还滞留在琵琶埠的赋玄会成员的安全，同时联系旧部门客，重新建立联系，因此不能同丹逐一起参加这次的伏月会；而雷厉风从白海国归来后便回了暮山馆复命，然后直接启程去乌南府，现在想必已经到了地界。
　　是啊，还有朋友正在等着我。丹逐默想着，不管这次的消息是否属实，也不管放出这风声的人是何用意，既然有人利用此事诱捕夏氏的人，那么这次的伏月会中一定隐藏着六年前纪南城覆灭的线索。而且，贺凛…呼延谢，还差他一个交代。
　　乌南府，伏月会，非去不可。丹逐加快了马鞭，一路扬尘而去。

　　到达烟州时又过了两日，正值七月十四，中元节前一天。
　　丹逐入城时安置了马匹，便开始四处打听消息。走在这繁华热闹的大街小巷，丹逐不禁感慨，乌南府卓氏果然是历史悠久、根基深厚的名门世家。卓氏自诩是汉人起源最早的一族，其家纹也是“金乌负日”的古老图腾；昔日在汉国的统治下本就是世袭王族，自立以后更是秉持着“正宗血脉”的身份，严格传承了古法礼制，不仅桑林宫建得恢弘气派，烟州城的建筑街道也是充满着汉都遗风。不过那沿街的河流舟船，倒是还显示出一些水乡气息。
　　初入陌生之地，总得去一些酒馆茶铺等人流聚集之地打探消息。特别是那些有关妖魔鬼怪的灵异事件，总会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出现。这时只要装作一个不经意地听到，便可以凑上前去询问一二。好事者还是常见的，人们也往往不吝于将自己的‘特别消息’分享出去。通过这种方式，有心之人则可以搜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说辞。不过这些三家四言，哪几分为真，哪几分又是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则就得靠听者自己去判断了。
　　而这次，丹逐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最近这城中发生的‘怪事’——与其说是怪，还不如说是大事，毕竟郭意之死和郭家人大闹州司的事情早就传遍全城了！
　　另外，烟淮河上出现其他浮尸的情况也让丹逐颇为在意。虽然这种风月之地，聚集了花馆、赌坊等一连串花钱如流水的场所，因此出现些打打杀杀、自杀横死的事件也不足为奇。但集中发生的时间偏在这鬼月前后，同时又偏传来伏月会的消息，这就让人有所怀疑了。
　　丹逐很有兴趣去游一游那负有盛名的烟淮河，但现在首先之务是找一处方便的落脚之地，还得去探寻一下雷厉风以及其他玄门子弟的行踪。这烟州不比白洑邑，不仅城区的面积要大上两倍不止，而且由于沿海之府商贸繁盛的缘故，客栈、旅馆更是数不胜数。不知道其他人都住在哪里呢…

　　从路人口中打听到一些附近的路况，再加上自己也在这城中溜达了半日，丹逐最终选定了一家客栈，一枝春。
　　名字倒不赖，想必这店主也是爱风雅之人，丹逐心想。客栈大堂看着布置就不流俗，价钱么，估计不菲，但好在自己身上也是暂时富裕的，无需在这方面担心。更重要的是，这家客栈所在的街坊，往北直通桑林宫的车马道，向东与州司官署也只隔着两条街的距离；而往南，则有水渠连接着穿城而过的烟淮河——从交通消息的便利上来考虑，这家店可以说是兼具舒适的最优选了。
　　而丹逐相当满意地踏进‘一枝春’客栈的大门时，却被当即泼了一盆冷水。
　　“这位公子，实在抱歉，小店前两日就已经客满了。”柜台的伙计试探着问道，“要不您在这儿用一餐饭，大堂的位子还是有的…”
　　虽然失望，丹逐还是笑意婉拒了。这条街上倒是还有几家旅馆，就是不太合他的心意…他正准备离开时，忽听得侧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公子请留步！”

　　丹逐刚要跨出门槛，又收脚回来，转脸看去，是一个打扮得颇为儒雅的中年男子。留着几缕髭须，冠簪整齐，衣料讲究颜色却朴淡，两手还停留在账本和算盘上——看来他就是这家店的掌柜了。
　　“冒昧请问，公子可是姓丹？”男子问道。
　　“正是。”丹逐回答，同时暗自揣测着，这店主如何知道自己姓氏，莫非他还知道更多？
　　“那丹公子就不必走了，已经有人为您预留了房间。”店主一脸和气地笑道，“刚才鄙人有事离开了片刻，小伙计不记事，没认出公子来，还望您见谅。”
　　丹逐有些犹疑，便仍隔着一些距离问：“不知是哪位兄台如此慷慨？而且阁下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是一位姓雷的公子嘱咐我的。”店主解释，“说是今日会有一位身着绿袍的丹姓公子前来投宿，也向我描述了一些公子的长相。我也算每日识人多了，像公子您这样气质的人可不多有呐。”
　　原来是雷厉风。丹逐警惕的心放松下来，同时又略略奇怪，这雷厉风怎么变得聪明又大方了，不仅算到我今日要来此投宿，还提前帮我预付了房钱。不过能住进来总算是好的。丹逐向那店主微笑回礼，便由小二领着去了二楼的房间。

　　据那店主讲，雷厉风的房间就在他隔壁，于是丹逐上了楼便直接去敲他的房门。无人应答。
　　“公子，雷公子现在不在房间。我看到他半个时辰前就出去了。”小二说。
　　“出去了？”丹逐又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小二摇摇头，回答：“小的只知雷公子是与另外一位住店客人一起出去的。”
　　丹逐本想问名字，一想他估计也不清楚，就没再多言，打发了他一点小钱，然后进了自己房间。他径直走向案几想把包袱放下来，却发那上面赫然放着一只金色点彩的纸鹤。
　　丹逐轻轻捏起它的翅膀，那小纸鹤就瞬间化作一张淡黄色的笺条，还散落着金色的光点。
　　“烟淮河，水悦楼，等你。”
　　毫无疑问，雷厉风的字迹，还有他惯用的彩纸和术法。
　　丹逐微微一笑。他觉得这种行为很有些可爱，还很熟悉。
　　熟悉的感觉让他安心。

　　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的衣装，丹逐便向城南的烟淮河方向去了。烟淮河上有十二名桥，而要向当地人问这河边的哪家馆子哪座楼，他们总会用“在荻桥北”“新曲桥东”这样的方式回答问路人。
　　而水悦楼则在千鲤桥南侧。据说是一家很有名的酒楼，不仅本地的乌帮菜最是精致，还融合了内陆的料理风格而创造出了一些新菜式。
　　怪不得雷厉风要选在这里。丹逐不禁又好笑又敬佩，他真是到哪儿都要把自己的料理之道贯彻到底。
　　丹逐循着河边向东走到了千鲤桥，很快便找到了水悦楼所在，然后径直上了二楼的临水雅间。他绕过屏风，一眼便看到了北座的雷厉风，于是调笑着呼喝起来：“好哇雷厉风，你才来几日就把哪里有好吃的摸得门清，还故弄玄…虚…”
　　丹逐渐渐停止不说了，脸色也变得一阵奇怪，不算难看，但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因为待他完全绕到开阔处时，便发现了东座上的那“另外一位住客”，贺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