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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序幕 ...

  •   第五十八章 序幕

      少年男子从云榻上坐起,只穿着珍珠白色的绸裤,赤露着上身,披散着长发。他取了一件淡金色的纱氅,随意披在身上。赤金丝线绣着曼陀罗花的纹样,纱面下若隐若现透着白皙的肌肤。脖颈至胸膛处都裸露着,流畅的线条和恰到好处的紧实感无一不显示出青春的气息。
      他走了过来,神态自若地便在女子对面坐下。
      邢宝宝已经穿好了一身湖色云锦曲裾,梳着三环髻,正在描妆。
      少年饶有兴趣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用香露滴在黛砚上,划着圈儿研磨起来。
      “公子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邢宝宝并没有直视走过来的少年郎,而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去拿妆奁中的眉笔。
      谁知这一拿却被少年郎抢了先。他握住她的手指,温存软语道:“眉我来画。”接着取了那细毫笔,蘸了蘸砚中的黛料,在女子右眉处细细地描了起来。

      “这青雀头黛的颜色,与你今日的衣装实在相配。”少年轻巧地动着手指,在眉头处稍一晕染,带着欣赏的语气自言,“远山涵烟,湖色凝翠。便只有你才妆衬得出。”
      邢宝宝闭着眼睛,含笑轻道:“也只有你才会说这般话,做这般事儿。”
      那少年画完了两边眉毛,端详了一会儿,似乎颇为满意,于是放下眉笔,将铜镜转向女子的脸。
      邢宝宝睁开眼,左右看着镜中自己的容貌,然后言道:“想不到最近新流行的‘涵烟眉’,安公子也是会画的。”

      她站起身来,走去榻边取了几件衣物,又回到少年身旁。她脱下罩在少年身上的纱氅,代之将一件白色中衣套了上去,边调笑着说:“若论相配,恐怕安公子还要胜我几分。要是安公子穿上女子的衣裳,画上这样的妆容,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你神魂倾倒呢。”
      安思服听言笑了。他配合地抬起双臂,好让邢宝宝给他系上衣带,应答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今日有事,下次不妨试试。”
      “因为有‘事’,所以今日才起早么。”邢宝宝给他一一穿好衫袍,最后又重新将那纱氅披上,说,“怕不是又有什么‘红粉香事’吧。”

      “哈哈哈哈,若我说是,宝姑娘可要吃醋?”穿着完毕,安思服又坐了下来,乖乖地让篦子梳理着他的长发。
      “若是要吃安公子的醋,恐怕我连烟淮河的水尽了都吃不完呢。”邢宝宝撂起几缕黑发,在头顶上方绾成小髻,用金色的绣带绑绕了几圈。继续说,“这一个月来,烟州城内哪家有名的花馆没有受过安公子的照顾呢。”
      “宝姑娘说笑了。这烟州城里,哪还有别处比得上花溆楼的宝姑娘牌下呢。传说想在此处过一夜,不仅要花千百重金,还要排队候选——”安思服望着窗外缓缓流淌的河水,笑说,“听说有位姓郭的公子,出价了四五回也没能见上你一面。而我一个月里就来了六次,恐怕再待下去就要引起众怒了。”
      “难道公子还怕了那些人不成?”邢宝宝说着,最后将架托上的一把孔雀蓝镶翠佩剑递了过去。
      “当然要怕,怕误了你的生意呀。”安思服将鞘剑插在腰间,接着轻轻抬起邢宝宝的下颌,落在她额心轻轻一吻。

      邢宝宝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似有不满地盯了他一眼,又很快嘴角轻扬,打趣言:“这倒是为我着想了。安公子可真会说话。”
      安思服微微一笑,丢下一句“我走了”,便转身下了楼。
      邢宝宝目送他至楼梯口,略有些心意难平。但她冷冷地望了下方两眼,便重新走回卧室内,在刚才描妆的地方坐下。她盯着铜镜中自己的脸,这时楼梯上又传来细小的脚步声。

      上来的是邢宝宝的侍女,钱小蕙。十一岁的年纪,刚刚出落得有些模样,但还是个小丫头。她端着一壶刚沏好的茶水,步姿端巧地走了过来。
      头牌的姑娘总会带一位潜质尚可的女童,在手底下调教几年,到了十四岁便也会是炙手可热的含苞一枚。
      她曾经也是这样。

      “宝姑姑,安公子怎么走了呢?”小蕙将茶盘放在案几上,然后也坐下端详着邢宝宝今日的妆容。
      “不走,难道还要在这里安家吗。”邢宝宝仍然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中略带点讽刺。
      “那他什么时候再来呢?”小蕙嘟噘着小嘴问。
      “不知道。”邢宝宝答,“他既没说,我也不会问。”
      “为什么不多留人家一会儿呢。我看这个安公子很有趣,姑姑对他也不一样。”小蕙托着腮,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甜甜地说。
      邢宝宝似乎苦笑了一声,然后轻叹着气说:“小蕙啊,你知道我们这行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小蕙歪着头,等待她回答。

      “是动情。”邢宝宝凝视着窗外的流水,说,“有些人,该来的时候就会来,该走的时候就会走。水是留不住的,人也是。”
      邢宝宝从小便深谙这个道理。当年教导她的姑姑是花溆楼的第二代头牌,紫钗姑娘。而紫钗又是曾经在烟淮河红极一时的花魁,花小玉的侍女。这座花溆楼,就是当时专门为她一人而建。
      可惜在这每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烟淮河,时光是最易将人抛却的。曾经的惊世容颜,她的传奇与名字,二十多年后又有谁会记得呢。

      邢宝宝看着小蕙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小蕙,你今日出去可听到什么消息?”
      小蕙才恍然想起来似的,答说:“差点忘了。我上午出去买茶点的时候,听别的客人说,在小市桥那边又发现一具浮尸。”
      小市桥么…花溆楼沿着河岸向东五里,从荻桥数过去的第五座桥。邢宝宝望向岸边停船的位置,并没有发现那个身影,那双湿漉漉的少女的眼睛。
      她沉默了片刻,动手将头上的珠簪一一取下,又解散了发髻。
      “宝姑姑,你今日打扮得这样好看,又怎么…”小蕙有些吃惊地说着。
      “你下去跟妈妈说,今日不挂牌了。”邢宝宝摇了摇头,将长发抖散至背。她微昂起头,闭上眼睛。
      “为什么?”
      “身子不适。”

      沿着河岸走了两刻,安思服散着步子便来到了小市桥边。刑狱典的吏员们刚收拾完现场,正抬着草席架子往州司的方向行进,刚好与安思服迎面擦过。
      一名跟在殓事官后的白衣红枫少年忽然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安思服继续踱着步子,悠闲地走自己的路。
      “文大人,怎么了?”殓事官朱亭问。
      “没事。”文机转回头来,若有所思地言道,“只是刚才那个人,有点眼熟。”他加快走了几步,重新跟上运尸的队伍。

      小市桥上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周围店铺的伙计、脚夫还有像他自己这样的闲游客人,正三三两两地离开桥面,同时议论纷纷。
      “才只隔七天,又死了一个人。”一个伙计说。
      “是啊,上次听说是在荻桥那边发现的。”另一个同店的伙计附和道。
      “最近是不是出事的有点多啊…”一人偷偷瞄向两边,发出沉沉的声音说,“难道真是因为‘鬼月’到了?”
      “但往年也不这样啊。虽然这条河上,也从来没少过那些醉鬼、赌鬼和为情投河的人,但也没像最近这般频繁。”另一人议论。
      “说不定是今年风水不好,化了一个厉鬼出来,然后就——”一人臆测着。
      “吓!要真是这样,主家的人就得下来管了吧。”
      “那是。自从彦棠君继任宗主以后,乌南府就很少出现恶劣的作祟事件了,特别是闹市里。”
      提到“彦棠君”的名号,说话的几人都不由得佩服感叹起来。
      “十二岁就接任宗主之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能,还是个姑娘家,真是厉害呀。”

      彦棠君,卓颜,乌南府卓氏现任家主,也即樗国的宗主。就连他们乐方府安氏,也是在一定程度上要从属于她的。
      安思服微微卷起了嘴角,琥珀色的双瞳闪回一丝记忆。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继任大典上。他作为安氏的小公子,也是跟着身为家主的父亲一同朝觐了的。那时他十四岁。
      如今四年过去了。我们很快会又再见面的。安思服心想。
      他依旧悠着步子,走到那一伙儿议论的看客旁边,也悄着声音,融入这谈鬼论怪的秘密气氛中,问道:“各位仁兄,刚才抬走的那个,是不是又死了人啊?”

      那些人见来了一位‘迟到的’好事者,便很容易地与他谈论了起来。
      “你刚才是没看到啊,那尸体的样子可吓人了…”
      “.…..”
      安思服“嗯嗯”地不住点头,撑开扇子半挡着脸,然后继续装作神秘地问:“你们知道死的是谁么?”
      “好像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公子哎。我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被水给泡烂了,可明显是咱穿不起的料子。”
      “对对,那个人好像最近还挺有名的,姓什么来着——”
      “姓郭。”突然一人从旁经过插话道,“不就是那位五入花溆楼,却根本入不了人家宝姑娘之眼的郭公子么。”

      安思服抬头望去,那说话之人的穿着打扮看来也是一位闲客,大概是刚从附近的花馆里过了夜出来。
      “哟,这不是安公子么。”那人似乎吃了一惊。
      安思服打量了他一会儿,并没有想起这人的面貌,仍微笑说:“不知阁下是…”
      “安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人笑着拱手,“在下长邑程氏,程冲之。今年元日的时候还和家父一起去贵府上贺过礼的。”
      长邑程氏,地处东治郡,是乐方府安氏的属家之一。安思服虽记不得此人相貌,但听这名字也勾起了一丝印象,于是揖手一礼,笑道:“原来是程公子。是我失礼了,还请见谅啊。”
      两人客气寒暄了一番,便互道告辞。临走前程冲之经过安思服耳边,却忽然幽幽说道:“安公子可要小心,中元就快到了。说不定那郭公子还要找你报仇呢。”
      安思服停住了脚步,心里像有一根弦暗中绷紧,脸庞上却仍挂着笑容,弯弯的眼尾如狐狸一般。他说:“哦,此话怎讲啊?”
      “哈哈哈,我说笑罢了。”程冲之答道,“我是怕那郭公子若是因为情场失意而死,而你又是宝姑娘的贵客,他可不要找你撒撒怨气么?”
      安思服也呵呵放声笑了起来,他继续摇着扇子,轻松言道:“那真是如此,我便还要开导开导他了。”
      两人又讪笑了一回,相背走开。
      安思服收拢了折扇,握在手中。琥珀色的眸子里透出一丝阴意。
      长邑程氏,程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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