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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烟淮 ...

  •   第五十七章 烟淮

      二楼的小窗撑开着。女人临倚着绮栏,正慢慢梳着如乌缎一般的长发。她一边轻哼着小曲,一边观览着楼下的胜景。
      “长相思,久离别…鸿已去,柳堪结…”

      花溆楼是个看热闹的好地方,无论是什么样的热闹。
      它伫立在烟淮河最繁华的一带,楼下的水面上便跨着十二名桥中的两座。
      现在才巳时,荻桥上却站满了人。往常这个时候,本应是烟淮河上最清闲的光景。
      但今天不同。因为河面上漂着一具浮尸。

      荻桥上的人群肩挨着肩,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宫府的吏员们正在打捞那浮尸,因此两岸不许闲杂人等滞留。
      等到那尸体被爪篱给扒拉上了岸,一名小吏打扮的年轻人便转头喊了起来:
      “朱殓事,捞上来了!”

      随着话音渐落,一名身穿深蓝色官服,却系着麻白色袍子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戴好手套,在湿漉漉的草席边半蹲下来。
      这位被称为“朱殓事”的男子,名叫朱亭,是烟州城刑狱典下的官员。

      烟州,坐落于桑林宫脚下。而桑林宫,便是樗国宗主,乌南府卓氏所居。烟州城本是水陆通衢,又占了京畿之利,因此城中商贸兴盛,极尽繁华。而这烟淮河一带,更是纸醉金迷之所。河上建有十二曲桥,舟船往来,络绎不绝;两岸则是柳枝飘垂,馆楼林立,人流沓至。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但奇怪的事若是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比如,死人。

      “会不会又是哪个醉鬼掉到河里去了?”
      “说不定是欠了银雀堂的赌债。”
      桥上窃语纷纷,观众各有猜测。
      而岸上,朱亭正在细细地检查草席上的尸体。他按了按尸体的肚子,查看了口舌、眼瞳、脖颈和指甲。
      他站起来,对身旁的小吏吩咐道:“去叫文大人来。”

      “亭叔,不用你喊,我已经来了!”那小吏还没转身,一阵少年的朗朗笑声已经先至。
      楼上的女人微微探了探头。篦子上的几根发丝飘落下去。
      那少年十四五岁,身着白色衣裤,衣上印染着深浅不一的红枫图案。蓬松的刘海从中间分至两鬓,发色有些偏黄,从颈后结成辫子直至腰间。
      “又是那个么?”他大迈着脚步,走近了,低声说。

      “文大人。”朱亭鞠躬拱手,又指向草席示意,回答,“恐怕是的。”
      “你叫我文机就好了,小文也行啊。”那少年咧嘴嬉笑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不可,不可。”朱亭谦慎地答道,“不能违了礼法。”
      那名自称“文机”的少年知他是一板一眼的性子,便不再打趣,也转而正色言:“好了,我来看看。”
      朱亭从小吏手中接过一双崭新的袖套,便帮文机穿戴上。同时述说道:“这具尸体是一个时辰前发现的。经我初步检查,死于昨夜子时到寅时之间。”
      “死因?”文机用手指从尸体的眉心一直划到肚脐的位置。
      “溺亡。”朱亭悠了一下,低吟道,“表面上。”
      接着他又蹲下来,在文机耳旁悄声:“脖子上还是有生前被勒住的瘀痕。而且——”
      “而且,尸体的浮肿程度不对。”文机抬离了手指,淡淡的蓝光也随之消失。
      “嗯。”朱亭点头,继续解释,“若是一般的浮尸,经过水泡之后尸体便会肿胀翻白。而像这一具,虽然身体也有浮肿现象,但整体大小却与活人之身无异。”
      “死亡之前已经被吸干了精气。”文机也压低了声音,说,“我刚才探测了,五脏六腑以及经脉,都皱缩得只剩一层皮了。跟之前的情况一样。头发也是,断了一截。”
      朱亭叹了一口气,道:“自上月开始,已经是第四具了么。”
      “先把尸体抬走吧。情况我会向宗主上报的。”文机脱掉手套,站起身来。
      朱亭挥手示意,身边的几名小吏便小步跑来,收拾了那手套和工具,给尸体盖上殓布,担起草席架子,沿着岸边行进。
      “别看了,别看了。都散了,散了。”开路的吏员驱散着人群。

      文机迈着轻快的步伐,背后的辫子悠悠甩动。他忽然向身后的水面看了一眼,脸上似乎略有些心事,但很快又转回头去,从两家楼馆的夹道中消失了身影。
      此时,半张少女的脸庞从水面浮出。她躲在泊船的后面,从船头的舷板处向岸边窥视着。漆黑的长□□浮在阴影处,河面上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凝视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她出神地呆了一会儿,然后便头颅一沉,又没入了水中。
      只剩下漂浮的绿色水草。

      楼上的女子望着船后的河面,直至涟漪归于平静。她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只是用螺钿篦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继续轻声哼唱着:
      “…容貌朝朝改,书字看看灭…”

      荻桥上的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好事的闲人还在岸边踱步。但无需半日,这里又会恢复一片熙熙攘攘,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尤其是夜晚。

      又至亥时。无论是两岸的店铺楼馆,还是河面上的画舫游船,到处都亮着红色的灯笼,黄色的烛光,缀满了整条烟淮河。让人恍惚如梦中。充斥着温柔蜜语与脂粉香气的梦。
      一条花船从荻桥下穿过。船头的船夫撑着篙,船中只有一名男子与女子。
      关上门扉,放下帘子,这便是私密的空间。
      “胥儿姑娘,你在看什么呢?”说话的男子年纪不过二十五,穿着像书生,衣料腰饰却是极好的,隐约显示着衣主来自豪门大户的身份。
      那女子探起小窗的绢帘,抬头望着岸边的馆楼,吟吟笑着答:“自然是看那位花溆楼的头牌了。”
      “噢,你是说那个邢宝宝吗?”男子也凑近了窗边,一起向外看去。

      花溆楼上,正对着河面的房间,便是邢宝宝的卧室。她撑开了窗子,正与一名年轻男子在对酌。
      邢宝宝是花溆楼的头牌,也可以说是如今整个烟淮河一带最有名的花魁。她的容貌自不消说,乌发如缎,螓首蛾眉;眼似睡凤,秋水初盈。衣着华丽而不显艳俗,体态娇媚却不觉轻浮。既可以诗赋吟对,又能将曲歌言欢。如此才貌双全,又风情旖旎的女子,当然是引得众多慕名客不惜花上大把银子,也只求香闺一聚,春宵一夜。

      “郭郎前几日不也去出了价么,怎么,人家没看上你?”那名叫胥儿的女子打俏着说。
      “切。她算什么,再怎么被捧到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一名妓女而已。居然还有脸去挑拣客人。”男子暗暗恨道,又瞥了胥儿一眼,说,“怎么,难道你羡慕她?”
      胥儿笑了,说:“我只不过是一名游船女,连挂牌的花家都没有。哪里有羡慕的资格呢。”
      她望着楼上,邢宝宝的对面,那名少年郎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
      他虽为男子,模样比起邢宝宝来却无一分逊色,白皙俊俏之极,甚至更多一分妖冶。他穿着一身淡金色的袍子,上面绣着曼陀罗花的纹样,头上松松绾着发髻,长发慵懒地垂散。一双浅棕色的眸子近似琥珀,笑意盈盈中却含着一丝狡黠与深邃,似乎要你打得火热,又永远若即若离。

      胥儿关上绢帘,转过头来,甜甜地笑着说:“不过我又何必羡慕她,现在我可有郭郎你了。”她啜了一盏酒,靠上男子的身体,微微倾压着将朱唇覆了上去,将酒滴徐徐注入了对方的口中。
      那男子咽下了带着胭脂香味的酒,又意犹未尽似的,在她唇边舔了一口,同时一个翻身,幽幽说:“恐怕你不是羡慕她的名气,而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吧。”
      胥儿将手指在男子鼻尖一点,娇笑着说:“莫要胡言,我眼中可只有郭郎你一个呀。只怕是郭郎负我,过了两日新鲜劲儿,就不再来了。”
      “有你这样的尤物在,我怎么舍得走呢。”男子双手一撩,便半褪下胥儿的外衫,雪白的双肩露了出来。他朝脖子处吻了上去。

      船外夜色正浓,华灯正盛。斑斓的火光倒影在河面上,随着行船的水波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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