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51、抉择

　　第五十一章 抉择

　　水。
　　丹逐睁开眼的时候，四周都是深邃的蓝色。晃动的光影，浮动的发丝。
　　水！感觉到胸腔中的一阵憋闷之后，丹逐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正沉没于湖中。他划着双臂，蹬开双脚，快速向水面上游去。
　　贺凛呢？他刚才不正跟自己在一起的吗？
　　他还记得，二人正躲在水下船底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猛撞过来，然后卷起一股巨流将二人分开。接着…自己就晕过去了么？
　　丹逐奋力向上游着，忽然脚踝被向下一拉扯。是水草缠住了么…他转过头去，只见一只惨白的手从幽暗的水底下伸出，紧紧地抓着他的脚腕。他拼命蹬踩着，却怎么也甩不开那只白手。
　　“泊情！”他不得已发出声音叫出来，一股水瞬间灌了进去。
　　然而他的剑却根本没有反应，静静地待在剑鞘里。
　　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水面看着也越来越远。他的胸腔憋闷到了极点，感觉就要炸裂开了！
　　就在这一瞬，丹逐猛然睁开眼睛，倏地坐起身子。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惊恐地落于地面，头发上衣服上的水珠还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滴落着。

　　这是…在陆地上？那刚才，是梦？
　　不，至少，不完全是。丹逐缓过神来，环顾四周。
　　还是在山顶的那片树林中。而他和贺凛，刚才确实是为了躲避宛童，而藏到了月影湖中，就在湖中心那条小舟的底下，在水下被攻击的情节也是真的。
　　记忆的碎片和淹溺的恐惧一起拼凑出了这个让人生厌的梦。
　　然而，是谁把自己救上来的？是贺凛吗？那他现在又在哪里？还有其他的人呢？
　　“在上面。”宛童的声音高高地在夜空上方响起。
　　丹逐猛然抬头，才看见自己左边的树上正吊着一个人影。是贺凛！
　　贺凛的双脚被用绳子绑着，身体倒挂在高处的树枝上。而他身旁的树桠上正坐着一个人身鱼尾的美丽生物，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出湿淋淋的反光。
　　鲛姬。丹逐眉头一紧。
　　“你们还挺聪明的。知道躲进水里，还藏在船底下。这样确实就找不到你们的影子了。”宛童不知什么时候从丹逐的右边飘落而下，正好坐在一块山石上，翘着脚说，“可是别忘了，她是鲛姬呀。纵使在陆上需要我来控制，但在水里，那就是来去自如了。”
　　“承蒙夸赞。”丹逐轻笑一声，望着她说，“你既救我们上来，又把贺凛绑在那里做什么？”
　　“因为，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游戏。”宛童抬眼看向对面的高处，柔柔地唤了一声，“鲛姬，开始吧。”
　　树上的人鱼听了这声指令，即刻扬起自己的尾巴“啪”一下向贺凛倒挂的身子拍去。接着又甩回来，拍过去。贺凛的身体摇摇摆摆地倒悬在半空中，他使劲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可还是因为剧烈撞击的痛苦而漏出几声呻（无）吟。
　　“贺凛！”丹逐转眼朝他大叫着，满是心疼。
　　尾鳍上锋利的边缘在贺凛身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从中流出的鲜血和他头发上的水滴一起滴滴嗒嗒落在月照皎白的地面上。
　　“我没事。丹逐。”贺凛低低地说着。
　　“宛童，你到底要干什么！”丹逐回过头来指着她喊。
　　“我说了啊，这是一个游戏。而且是为你特别制定的。”宛童抿了抿嘴，“鲛姬的尾巴可是很锋利的哦。要是一不小心，割破了贺公子的喉咙就不好了。”
　　宛童见丹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又继续说：“我劝你也别想召唤你们的灵剑自己出来。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大哥哥，丹公子？”
　　丹逐明白，就算他的轻身再好，剑法再快，也比不上近在咫尺的鲛姬，一挥手一甩尾的速度。而且虽然贺凛的‘裂风’在他自己身上，但灵剑自动冲出时会先倒退出一段距离，再使出招数。无论是谁，都不能先于鲛姬而行动。
　　“这是选择一。”宛童比出一根手指，笑道，“不过呢，如果你想救贺公子，我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宛童一抖袖子，有什么东西就陆续滚落出来，铺在她的裙摆上。
　　“加上小满一起，一共七个。”宛童拿起一个泥偶对着丹逐示意说，“你的朋友们似乎没有你那么会藏呢。所以，按照规则，我就把他们全部变成泥偶了。”
　　丹逐看见这些栩栩如生的彩色泥偶，压住的情绪顿时失控，连声音都在发抖：“你这个疯子！你干脆把我也变成泥偶算了！我不是也被你找到了吗！”
　　“嗯…这个我等会儿会考虑的。”宛童天真地笑起来，“但是现在不行，没有主人公，谁来做选择呢？”
　　“什么选择？”丹逐又控制住脾气，沉着脸问道。湿哒哒的衣服和皮肤上蒸发的水珠，让他浑身生出凉意。
　　“把这些泥偶都捏碎，这是选择二。”宛童狡黠地笑着，然后手掌使力一握，那泥偶就在她手中化为了粉末，飘散在风中。
　　“你！！”丹逐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噎。

　　“不用担心，刚才这个只是小满的偶身而已。”宛童眨眨眼，说，“我怕你不信，拿来做个示范。”
　　“你到底要我怎样做！”丹逐含着怒气叫道。
　　“很简单。二选一。”宛童玩着手指答道，“如果你选择救贺公子，我就捏碎剩下的六只泥偶。当然，如果偶身被我粉碎的话，不仅肉身，连他们的灵魂也会一起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反过来，你若选择救这六个人的话，鲛姬就会杀了那个人。”宛童笑着说，“一命抵六命，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宛童看着丹逐，想知道他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和回答。可那人却站立于月色之中，垂低着头，沉默不言。
　　“喂，你可别想拖延时间。”宛童说，“提醒你一句，你的这些好朋友们，要是过了夜半还没有被我解除法术的话，就要永永远远变成这副姿态了哦。”
　　丹逐还是伫立在原地不动。宛童正想发言时，忽然见他好像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在恐惧么，还是在哭泣？
　　然而从那个身影中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接着丹逐抬起头，略带着挑衅的目光望着她说：“我终于知道你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了。”

　　“你什么意思。”宛童的目光凝蹙了起来，撑在身后的双手也抠紧了石面。
　　“我原来以为你要求献祭，屠村，又把我们引到这里，不过是妖性大发为了泄恨而已。”丹逐正视着宛童的眼睛，说，“现在我明白了。你只不过是在等，等一次救赎。”
　　“救赎？哈哈哈…有意思。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论断来。”宛童的声音冷了下来。
　　“无论是三十年前，你在元宅被包围的那一次；还是后来你要求上庸村的村民献祭一童以换取全村安危；或是这一次，你让我在贺凛和其他六人之间选择一项——用生命的数量去衡量感情的重量。”丹逐盯着宛童，又接着说，“在那次事件后，往后的每一年你都在重复类似的场景，用一人换取多人的性命与生活。你在等，你在看，是否有人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宛童表情淡漠，像是随口一提：“噢，看来你遇到元卿了。早知道我就把她的嘴封上，免得这么多话。”
　　“是啊。我是遇到她了。”丹逐的口吻忽然也放松下来，一笑说，“可是，不就是你让我遇到她，又让她将这个故事告诉我的么？”
　　“别开玩笑了，我为何这么做。不过碰巧而已。”宛童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
　　“你明知道我们这一群人要到山上来，可你偏偏要将她扔到半山腰上，而且偏偏不封住她的嘴。这不说明，正是你自己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有人捡到她，希望有人听到你们往昔的故事，希望有人来阻止自己吗？”丹逐凝视着宛童，不给她一丝眼光闪避的机会。
　　宛童没有回答，丹逐则继续述说：“过去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但是你却希望，如果再出现一次这样的场景，会有人做出不同的选择。这将是对曾经的你的一次救赎，也是对你这三十年来沉陷于怨恨的解脱。”
　　“别自以为是了。”宛童的脸上不再挂有笑容，而是冷眼说，“你以为你凭这套说辞就能打动我？你选择救贺凛，我就会感动到将其他人都放了吗？就算我真如你所想的那般，你既已全部说出，我还会乖乖上你的当么？愚蠢。”
　　宛童将两个泥偶拿在手上，一个是雷厉风，一个是夏叔音。她眼中露出冷酷的颜色说：“看来刚才的示范不太够。毕竟小满跟你毫无关系，对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他们两个粉身碎骨？”
　　“我信。”丹逐点点头，微笑说，“我从来也没打过这种小算盘。”
　　“那你就是跟他们一样咯？牺牲一人来保全多数，对吧？”宛童稍微放松了手指，盯着他说。
　　“也不是。”丹逐摇摇头，“我并不认为牺牲一人来保全多数是对的，我也不认为为了拯救一人而弃众人于不顾是对的。”
　　“那你到底要怎样！”宛童开始耐不住气，“你耍我么？”
　　“溯源事情本身如何？”丹逐说。
　　“什么意思？”宛童问。
　　“如果这件事本是是不合理的存在，是错的，我为何非要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下去做选择呢？”丹逐解释，“就像三十年前城内的居民要对你处刑，和你要村民们献祭孩童一样，为什么非要遵循这种罪恶的规则呢？”
　　“哈哈哈哈…你也太自大了。”宛童笑了，嘲讽地说，“那你是要抹杀这‘罪恶的规则’本身么？你想怎么办？”
　　“杀了你。”丹逐微笑回答。如果施术者本人死了，那些泥偶应该也可以恢复原形。丹逐在刚才的沉默中早就思索了一番，如果想同时控制住宛童和鲛姬的话，他和贺凛就必须配合无间，一击即中。
　　“杀了我？”宛童的语气更加不信与不屑了，“我和鲛姬，你和他，况且他还被倒吊着，就算二对二，你哪里来的胜算？”
　　“不。”丹逐的笑意也森森然了起来，“我们还有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