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50、藏影

　　第五十章 藏影

　　宛童的诡异现身自然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警觉。公孙都率先发问：“你是谁！”
　　“我是谁？”宛童歪歪头，“我不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人吗？”
　　“你…就是那个‘山神’？”公孙都有些不信，眼前这个小姑娘居然就是村民所说的“小孩儿”的‘山神’。
　　“你到底是人是妖？”公孙家的随从也跟着叫道。
　　宛童抿着嘴“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放缓了语调说：“我也不太确定呢。也许现在大半是人，等会儿就是妖了。”
　　“胡说八道！”公孙都一手扶在剑柄上，大声喝道，“我问你。献祭之事是不是你做的，屠村之举是不是你所为。”
　　“献祭怎么能说是我做的呢。”宛童弯眯着眼睛，应答说，“我只是提出这个要求而已。要不要做全看那些村民自己的选择了。不过，屠村是我带鲛姬去的。”
　　鲛姬？丹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就是宛童操纵的‘影子’么。
　　“既然你承认了，就容不得你了。”公孙都抽出剑来，陆杼秋也跟随而动。
　　“何须这么心急，公孙公子，陆公子。”宛童直视着下方的两人，说，“你们不是来救人的吗？”
　　公孙都冷笑一声，回答说：“不杀了你，我们还能下山吗。之前那些妖物都是你安排的吧。”
　　“噢，那些只不过是提前预热一下。你们觉得好玩吗？”宛童微笑着露出了细幼的牙齿。
　　可恶…公孙都暗自在心里骂道，这个臭屁妖怪小孩儿，竟处之泰然地把杀人当游戏。
　　“不过，要是没玩够的话，我们再来玩一局怎么样。”宛童说着，将手向着月影湖的方向慢慢抬起。那湖面中心一阵水涌，波澜扩散，竟然逐渐升起一条覆篷小舟来。她俯视众人惊讶偏转的脸，毫不改色地说：“那个叫‘小满’的小孩儿就在那里。但是如果你们想要救他的话，就必须跟我玩一个游戏。”

　　公孙都本想一嘴反驳回去，后来还是忍住，沉着脸色问道：“你什么意思？”
　　“规则很简单的呀。”宛童露出调皮的神采，“你们跟我玩捉迷藏，我来当‘鬼’。如果日落之前我没有找到所有人，那么小满就可以还给你们。”
　　“那要是被你找到了呢？”谢容好奇问话。
　　“那就变成泥偶，永远留下来陪我。”宛童睁着水蓝色的双瞳，微微漾着笑容。
　　“开什么玩笑！”公孙都一甩袖子，厉声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规则就由我来制定。如果你们不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小满，当然，还有在场的所有人。”宛童还是微笑着，但语气却毫无波澜。
　　“与其同你玩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不如现在就杀个高低！”公孙都后撤一步，然后向前冲刺着就要往树上跳。
　　宛童拿出一根楚制的篪管，放在唇边浅浅地吹了一下。
　　一阵风忽地从丹逐面前掠过，带来一丝湖水的湿气。随之一团黑影以迅雷之势穿过人群，然后两声惨厉的尖叫响起。断肢与鲜血飞溅。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公孙家和陆家的那两名随从已残缺不全地横倒于地，气息全无。公孙都见状赶紧返了回来。
　　“哎…”宛童叹了口气，“我还没说开始，就不要乱动嘛。要遵守规则哦。”
　　“你干了什么！”公孙都怒不可遏，指着树上之人大吼一声。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示例。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宛童似笑非笑地低眼看着公孙都说，“公孙公子，这两个人可是因你而死啊。啊，不过只是两名家仆而已，不足为惜。”
　　庾兰握住了公孙都因愤怒而颤抖的手腕。
　　鲛姬…这就是它的力量吗。好快，根本就看不清。丹逐现在可以理解一点元卿所说的话了。
　　感觉到众人应该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宛童忽然从树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而在她身后的树干上，一团波动的黑影中逐渐现出人形来——准确地说，应该是半身人形。
　　那生物立于宛童身后，如侍从一般。它上身为女性的身体，下身却为鱼尾。她的皮肤细腻如脂，白皙已不足形容，几乎是毫无血色的惨白。淡金色的长发披垂至腰，湿缕缕地搭在胸上。双瞳极大，色如水碧，脸颊两边生着赤血色的斑纹；而腰臀至鱼尾的鳞片则逐渐变为绿色，与瞳色一致。
　　如果让丹逐形容，他觉得这鲛姬，很像一条锦鲤。
　　宛童将手掌一托，那根篪管便消失于袖中。鲛姬的形态又化作一团黑影，逐渐缩小，缩小，却溶进了宛童自己的影子中。她微笑着说：“既然规则大家都明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我会蒙住眼睛数十下，你们就躲起来。记得，要藏好自己的影子哦。”
　　说完，宛童就拿出一条绢布，系在眼上。
　　“十。”她说。

　　糟了，这回真不是开玩笑的。雷厉风心想，那还能怎么办，赶紧找地方躲呀！众人也都纷纷移动起来，山顶的树林间顿时一阵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哗啦声。
　　“疯子！”公孙都小声嘟囔着，然后和庾兰一人一手拉着夏叔音，朝着一棵大叔的方向去了。
　　“…八。七。六…”宛童一下一下数着，拖长了声音。
　　藏到哪里，藏到哪里，雷厉风心急如焚地思考着。只有十秒的时间，往山下也跑不了多远。这里又无甚岩石洞穴的凹凸处，只有躲到树后或者树上去了。雷厉风急着脚步搜寻着，经过一棵老树时忽然发现那树的侧面竟有一个槽洞。
　　“有了！”雷厉风赶紧背着身子贴进去。可惜那树洞空心的地方不够大，雷厉风不能完全将身子塞进去，最终还是露了一点在外面。不过此刻那棵老树的影子正好连着树洞处，所以完全将雷厉风暴露出的那一层表面的影子给包裹其中了。他松了一口气。
　　“三。”
　　“二。”
　　“一。”稚嫩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树林中。
　　听到这最后一下，雷厉风又屏起一口气来。
　　“都藏好了吗？”宛童解下蒙眼的绢布，说，“我开始找了哦。”

　　雷厉风抱着双臂让自己的身躯尽量贴合着树干的凹洞。他竖耳听着细碎的脚步声在树林中摩挲着，轻踏着，尽管这山顶的傍晚不乏徐徐凉意，但他的脊背上还是微微渗出汗来。
　　过去多久了呢…一刻钟吗？高度紧张中的等待实在是太难熬了，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时辰那么长。
　　“呀！”“啊！！——”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不，是两声尖叫。是谢容和陆杼秋的声音！
　　难道他们？！雷厉风心中“噔”地一跳，顷刻之后林中又归于一片静寂。
　　雷厉风抓着手臂，又往后紧贴了一步。
　　不要来这边，不要来这边…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可现实偏偏事与愿违。
　　沙…沙…是她的脚步踩在泥土和落叶上的摩擦声。细微但清晰。雷厉风听着那声音一步一步走近，他的心脏也像被人攥在手中一般一下一下缩紧。当一个顶着双丫髻的影子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时候，他的心就咯噔一下堵住了嗓子眼。
　　“哎…看来这里也没有人啊。”那小女孩软糯着声音自言自语。夕阳投射着她的细长影子，渐渐游动着离开。夕阳也投射着树干的影子，慢慢向东转去，变得细长。
　　呼…雷厉风长舒一口气。再屏气下去他感觉就要把自己憋死了。一滴汗从额头滑落在他的眉毛上，又滤成更细小的水珠流向眼睫。他感觉脸上十分地痒，但却又不能抬手去擦。他努着眉毛，想把那滴汗珠甩下。当他抬眼的一瞬间——
　　“找到你了。”一个小巧可爱的脑袋突然从树后探出来，睁大着水蓝色的双瞳与他对视着。
　　一滴汗从睫毛上坠落。雷厉风本能地想用手弹开，身体却因紧绷得太久而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两人对视着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沉默。
　　不知为何，刚才高度紧张甚至一瞬间要崩裂的精神，在自己被宛童发现以后，反而平静下来。雷厉风注视着宛童慢慢向他额头伸过来的手指，他甚至有些镇定地问：“你要干什么？”
　　宛童的手指停留在雷厉风的眉心处，幽幽的蓝色光芒从她指尖荡漾流出。“当然是让你永远留下来陪我啊。”

　　公孙都潜伏在树叶枝杈中。他将箭搭于弦上，对着树下踱步的身影，缓缓移动着镞尖。
　　在树的更高处，是庾兰和夏叔音。当时情况紧急，叔音的脚行动起来又不太方便，于是公孙都和庾兰就带着他就近上了一棵最高的乔木。好在这树叶阔影浓，很好地将三人藏于其中。
　　虽然庾兰昨夜经过公孙都的紧急疗毒，第二天又自己施了针服了些丹药，脸色显见着还是虚白。叔音又脚伤未愈难以脱身，公孙都听见陆杼秋那声惨叫后，就暗自下意，决不能坐以待毙。他早已悄悄拿出箭弓，只等那小妖女进入他的视线范围。
　　好机会！他瞄准了宛童的后脑，一箭放出！
　　就在同一时刻，宛童居然转过头来，像正对着他似的露出弯弯的笑眼。
　　箭在风中“咔”地一下折成两段，各自飞了出去。
　　糟了！公孙都自知不妙，一跃而出。同时他飞快甩出几道剑花，把附近的枝杈和地上的落叶通通搅了起来。
　　你不是会捕捉影子么？我就搅个乱七八糟搞得四周全是叶影，看你怎么找我。公孙都心中暗暗念着，同时一剑向宛童的方向刺去。
　　宛童站在那里，袖子里浮出一管楚篪。忽然一大团黑影从她身下飞出，随着一声篪音向着公孙都方才藏身的那棵树木直冲而去！
　　一道清冷的苍蓝剑光从茂叶中洒露而出。接着是叔音的一声悲喊：“庾公子！”
　　“庾兰！叔音！”公孙都大叫一声，急忙掉转方向往那树上飞去。
　　此时那团黑影已回到地面，从中伸出一只爪影勾连上了公孙都的影子。
　　刹那间，公孙都感到自己的后脚忽然被什么抓住似的，停滞在空中。接着他整个身体往下一沉，急速坠落。

　　“好了。”宛童双手一拍，合于胸前，数着念道，“四，五，六…只剩下最后两个人了吗。”
　　最后一线夕阳眼看着就要沉入远处的青峰背后了。那虚晃着的辉煌衬托着周围显得更加黯淡。湖面中心的小舟也模糊起来，逐渐看不清轮廓。
　　“鲛姬，你闻到水的味道了吗。”宛童说。
　　一丝风掀起湖面的波纹，吹拂来混杂着水草腥味和清幽花香的暖暖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