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41、婴啼

　　第四十一章 婴啼

　　朦胧中睁开眼睛，雷厉风头脑还是一片昏沉。灰白色的雾气中隐约可见高处的枝叶，一条细长的黑影倒挂在树杈上，悠悠地吐出信子。
　　蛇！雷厉风心中顿时一紧。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不，不是刚才那条巨蟒。他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只记得他被那条巨蟒扑倒的气流撞到了树上，然后一路滚落下来，然后便昏厥过去了。
　　方才…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睡了多久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条巨蟒没有跟随自己而来，不然他现在只怕是在蛇腹中溶化得手脚都找不到了。
　　其他人呢…丹兄，还有之前站在自己身旁的谢公子…不行，我得赶紧找他们去。雷厉风准备起身，可身体刚一向上动作，背上就传来一阵大面积针刺般的痛楚。
　　啊…雷厉风才意识到背上的撞伤，现在应该已经淤青一大片了吧。他忍着疼痛翻了个身，再慢慢爬起来。活动了几下肢体之后，背上的痛楚反而减轻了一点，不如刚醒时分的那种突然的剧痛。他撑着腰，向周围四顾了一圈，然而视野可见的范围内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滚到这里来了么，还是其他人没有发现我便自己走了？糟了…一个人在这种迷雾森林里，刚才是泥潭、蚂蟥和巨蟒，等下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鬼东西。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队伍中的其他人。
　　“丹兄——”“贺公子——”雷厉风大声呼喊着。却无人应答。
　　“谢公子——”他拖着脚步在林中走了几步，又喊起来。
　　“庾公子，公孙公子——”然而无论呼喊谁的名字，都没有回应。
　　雷厉风哭丧着脸，一边换着方向寻找一边叫：“你们都在哪里呀，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就在此时，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句喊声。雷厉风心中大喜，总算有个人声了。不过这是谁的声音啊，感觉有点奶声奶气的，难道是夏小公子？管他呢，反正有人就够了。他欣喜地在雾中挥着手回应道：“我在这里！这里有人！我是雷厉…风…”
　　那远处的声音再次响起，雷厉风这回听清楚了，脸上的喜色却转而变成毛骨悚然的表情——
　　“哇呜”“哇呜”的声音回响着，宛如初生婴儿的啼哭。
　　完了！！这种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婴儿，肯定是凶兽或者鬼怪作祟了！而且我还回应了一句，它肯定听到了！它马上就要来找我了！完了！！雷厉风心中闪过一大串尖叫，只因恐惧而压抑在喉咙里不敢发出。
　　跑！雷厉风能给自己下达唯一的指令，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他额头上渗出微汗来，尽量冷静地分析着。从声音的强弱和位置来判断，那东西现在离我还比较远，而且声音是从左后方的林子里传过来的，那我就要往右前方跑。
　　雷厉风也顾不得背上和四肢的撞痛了，撒开丫子就往山上跑去。这大概是他十几年来跑得最快的一次了，平时练轻身功夫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较劲。过了能有三刻钟，他听见身后如婴啼般的叫声越来越弱，直至好一段时间都听不见了，才放慢了脚步，扶在一棵树旁吁吁喘气。
　　雷厉风歇息了一会儿，重新跨出步子，想继续寻找失散的同伴。这次他不敢大喊了，只是极力用眼睛和听觉去感知周围的动静。这里貌似是山腰上比较高的地方了，雷厉风在刚才的奔跑途中发现，似乎越往上走，这树林反而变得更稀疏一些，视野也更开阔了。
　　他在走近一处沟坎的时候发现，对面林中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游荡。但由于雾气的阻碍，并不能分辨到底是谁。雷厉风谨慎地停停走走，一面观察着，确定了那对面的人影是和他差不多的身形，而且还隐约能瞥见其剑鞘上装饰的金属反光。这下准没错，是同队中人。
　　雷厉风径直走向前去，大幅度地摆着右手的手臂向对面之人打招呼，同时小声地喊着：“喂——我是雷厉风。”
　　那人也笔直地朝他走过来，挥着左手手臂以作回应。两人越走越近，直至站立于那道沟坎的两边。雷厉风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一样的体型，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佩剑，一样的…面容！那人竟是雷厉风自己！
　　雷厉风大为惊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本能地向后退步，却被一根树枝绊倒，一个屁股墩儿摔在了地上。诡异的是，对面那个‘雷厉风’也学着他的动作，向后退步摔坐于地。
　　“你，你…”雷厉风颤抖着用手指着，终于发出声音。同样，对面那个自己也伸手指过来，只是并不说话。
　　糟了！这怕不是遇上‘妖人’了！雷厉风想起曾经在暮山馆的藏书阁中看过一本《南荒异兽志》，上面记载着南方深山中有一种妖兽，能拟化人形，模仿所遇之人的面容和动作，不过不会说话，以此来迷惑人心然后捕食。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啊啊！雷厉风连滚带爬地一骨碌起身，撒腿就逃。坡上是不能再去了，坡下又不知道那个发出婴啼的怪物还在不在，只有横着跑了！雷厉风向右一转，没命地跑着，连身后那个‘妖人’是否追了上来都顾不得了，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不知跑了多久，他的体力终于耗尽，脚步软了下来，身体一个惯性往前一扑，贴着脸摔在地上。雷厉风俯倒在泥土地上，侧着脸望着一边。他看到一个身影在雾中慢慢走近，脚步蹴起哗啦哗啦的落叶声，小跑过来。
　　不行了…已经是极限了…雷厉风精疲力竭，虚弱地吐出一句：“你要吃便吃吧。”
　　那一双脚在雷厉风耷拉着的眼皮前停下，忽地又蹲下整个身子，扶着他的肩膀轻声惊叫着：“雷公子！你怎么了！”
　　这个声音…是…雷厉风合上了眼皮。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雷厉风发现自己倚靠在一棵树干上。他面前跪坐着一个人影，正对惊喜地对视着他的眼睛，然后抬头向一旁说道：“谢公子，雷公子醒了！”
　　雷厉风看看眼前的陆杼秋，又转过头去看到谢容的脸庞，心里终于安泰下来。这不是做梦，我终于碰到同伴了。他一下子抱住陆杼秋，喜极而泣：“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陆杼秋轻轻拍了他的后背，将他扶起，关切地问道：“雷公子，你身上不要紧吧？”
　　雷厉风缓了口气，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回答说：“没事没事儿，我就是跑太久累过去了。”
　　“那就好。”谢容还是一副快活的样子，喝了一口酒，又塞上口把瓶子放回怀中，好奇地问，“不过你睡过去之前说什么‘吃不吃’的，谁要吃你啊？”
　　自己居然把他们俩人当成吃人的‘妖人’，现在想来也有点好笑。雷厉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给他们大致讲了刚才的经过。
　　“哎呀，原来你也看到另一个自己了？”谢容小小地惊呼一声。
　　“‘你也’？”雷厉风也惊讶地看向谢容，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也碰到那‘妖人’了？”
　　“‘妖人’？哈哈哈哈，你误解了，雷公子。”谢容抚掌道，“那不是什么妖祟，只是影子而已。”
　　“影子？我自己的影子？”雷厉风被他的话完全弄迷糊了。
　　于是谢容就开始讲起他和陆杼秋从队伍中走散后的经历。据谢容所述，他当时跟着前排的陆杼秋一直走着，一时竟没有发现两人其实已经偏离了队伍的行进方向。等到他们想返回寻找大部队时，已经身陷一片灰雾茫茫之中了。片刻之后他们听到山中某处传来一声巨响，于是赶紧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但到达的时候，却只发现地面上一片乱糟糟，还有一道长长的坑印。
　　“那是那条巨蟒撞在地上留下的坑。”雷厉风苦笑着解释，“我就是在哪个时候被撞晕了然后滚到山坡下面的。”
　　谢容继续讲述着，他和陆杼秋两人只好从那附近开始搜寻其他的队员，但很快自己也迷失了方向。他们在林中胡乱行走的时候，忽然遇到对面走来的两个人影。本以为是失散的同伴，结果走近一看，却跟雷厉风的遭遇一样，对面那两人竟是另外一组‘谢容’和‘陆杼秋’。二人以为碰到了什么鬼怪，拔剑相向，准备厮杀一番，结果一剑挥下去竟是砍到空气。而那人影顺着剑风则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但随着雾气的重新聚拢，那两个人影又恢复了原来的形状。至此，他们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鬼怪化成人形，而是这山林中的独特雾气在某些地方形成了镜子一般的映像。
　　“怪不得…这座山叫镜影山啊。”雷厉风仔细回想起来，那个人影虽同自己模样打扮都一样，但剑是佩在右边的，而且不论做什么动作，都是跟自己反正来的。而且无论是摔倒还是逃跑，对面的人影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原来，只是镜子般的虚影而已啊。真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好的。
　　“我们在这里乱走了好久，发现了好几处这样的镜子影呢！远远地望着，不知道对面到底是什么路，绕来绕去也老像在打圈圈。看来不等这雾散，我们也休想走出这片森林。”谢容交叉着手臂，望着树林上方的夜空，神色自若地说，“现在，到晚上了呢。”
　　雷厉风自己晕过两次，已经对时间没有感知了。虽然天上的满月被挡住了，但林中还是稀疏透露下一些皎白的月色，照着这雾气中细微水滴在飞舞游荡。
　　“那我们今夜就在这儿歇息一晚吧。等到明天上午雾散之后，再去找其他人。”陆杼秋建议道。
　　雷厉风刚想表示同意，却听见谢容一声苦笑：“看来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他向谢容的目光方向望去，只见对面的林中亮着一对绿色的圆点，一只狼犬似的兽影从雾中显露出来。接着它的两旁分别又亮起两对绿色的眼睛，三只兽影抬起头部，几声“呜哇”“呜哇”此起彼伏响彻在林中，宛若婴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