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4、阴谋

　　第四章 阴谋

　　霞陵。高峡深流，自古天险。
　　从眉子镇入白海，两岸峡壁之土色由黄变赤，层层渐染，似晚霞烧映，因得此名。
　　此时，两叶竹筏正一前一后，划于江面之上。
　　只缘雷厉风一句玩笑，姚娄衣便赌气‘谁跟你们在一条船上’，自撑一篙划水于前。剩下两人便同坐一排，跟随其后。这霞陵江段多有险滩、暗礁，稍不慎便会倾覆沉没，若没有熟悉地形水势的土著居民带领，便很难安全通过。
　　江湍水急，雾气弥漫，两岸更传来猿啼阵阵，似呜咽鬼哭，让人胆寒森然。
　　“雷厉风，你昨夜所言史书所载可为实话？那公子光当真是率了援军赶来却途中遭伏？”丹逐惯于行舟，便立在排头撑篙，他听闻这愁猿悲鸣，联想起昨日之事，于是一边继续向前划水，并不回头，只声音问向后面。
　　雷厉风盘坐在竹筏上，长叹一声：“哎，丹兄，要说呢也不全是。那公子光的确是死了，但却是带军投降，被枭首于城外的。”
　　“他降了？”
　　“对。据说是为了留住城中百姓和残余军士的性命。”
　　“那你昨夜对那大将所言岂不为虚。”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说史书上所载就一定为真呢。后世为了歌功颂扬、掩盖事实而框造胡诌、篡改历史的多了去了。我只不过是提供一种可能性。”雷厉风的话语忽然慢下来，“而且，勾离将军等的，可能只是一句解释吧。”
　　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雷厉风随手舀起一捧水，又让水珠从指缝中汩汩淌下来，重新融入流逝的江波中。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雾气逐渐散开，峡壁的颜色至于赤红——已经进入白海的地界了。

　　白海国，一百多年前曾是汉国附属。后来汉国统治益弱，各州府据地为王，北胡入关，中原土地一片混战，白海也因此脱离自立，独占西南一隅。白海以部落联盟为制，统五大族姓，分别为衣族、火族、条族、当族和扎族。每一族首领称‘族老’，立五族会选举其一为联盟之主，设为‘族长’，除遇重大变故或下落不明，通常一届终身任位，直至下届换举。
　　姚娄衣，便是衣族长老，当届族长姚阆衣之女。姚娄衣的曾祖母，本为汉国郡主，因和亲嫁与当时的衣族首领，换得两国一时修好。衣族自此便前冠汉姓。
　　“令尊既为族长，又为何会被火族长老囚禁起来呢？”雷厉风抬头问道。
　　下了筏舟，姚娄衣领着两人沿着一根粗壮的树藤往峡顶攀援。她一边用眼光搜寻着什么一边回答：“火族一支世代为族长的佐官，负责保卫整个部落的安全。火族长老，噶火，我本以为他对我家忠心耿耿，可没想到他竟然污蔑我阿爷杀了扎族的族老，率领部众攻入衣族的寨子。阿爷将我送入暗道逃了出来，自己却被…我逃出之后在这峡洞里藏身数日，后来找到机会偷偷跟住噶尼火，才发现他将我阿爷囚禁在一个隐秘的洞窟之内。我自知势单力薄，想起小时候曾祖母对我讲过的古战场的故事，于是便打算去往那眉子镇，召唤骷髅兵和大将出来。”
　　原来如此。雷厉风暗自佩服，觉得这姑娘虽然一股泼劲又爱打人，但心性却坚韧。他瞥向两边好几处凸出的岩壁，似内有进深，难道这就是姚姑娘之前藏身的峡洞么。他靠近一处，往里瞧了瞧，顿时心内一紧，那洞穴之中居然放着一具棺材！他惊言：“棺…材，洞里怎么会有棺材！？”
　　姚娄衣正眼也不瞧，只是继续拨开崖壁上生出的簇簇野草，一边攀爬一边答：“这是我们白海的‘悬棺’。各族历任长老死后，族人都会在岩壁上凿出石洞，再把他们的棺材放进去供养。霞陵险恶，以棺镇水，是我们这儿千百年来的风俗，无论是谁也不敢轻易亵渎的。我前几日藏身的石洞就是我曾祖母与祖父的合葬穴。”
　　好诡异的风俗…就算葬的是自家祖上先人，要在这幽深暝暗的峡谷里待上几日，周围还全是大大小小的棺材洞…雷厉风光是内心一想，便周身沁出冷汗来。
　　“抓到了！”头顶上传来一句欢喜的叫声。只见姚娄衣单手从草丛里摸出一条红褐纹路的细蛇出来。她掐住蛇的咽处，提起一看，失望地嘟囔道：“什么呀，原来是条赤练。我还以为是白花呢。”她低头看看脚下之人，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朝下喊：“你要吗，给你好了。”接着便放手一扔。
　　本来就爬得战战兢兢，忽见一只赤蛇从天而降，雷厉风吓得两手一松，瞬间便掉落下去。
　　姚娄衣本只想吓唬一下当作玩笑，可没料到雷厉风反应如此之大，眼看他即将坠落，她大惊喊道：“雷公子！！”
　　雷厉风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突然感觉腰上被重力一提，猛然停住了。他睁开紧闭的双眼，原来是丹逐将他的腰带一把抓住。
　　好险，好险…雷厉风向下望去，峡幽水邃，就是掉到江中也万事休矣。
　　姚娄衣见有惊无险，舒了一口气，说：“那个…我，我不是…对不——”
　　“姚姑娘，你就这么讨厌我么！”雷厉风带着一点失落埋怨着说。
　　姚娄衣听得这话，立马转脸，哼了一声，倒理直气壮地反怼：“没出息！一个大男人，还怕这样一条小蛇！”
　　“我不是怕蛇，我只是…只是…”雷厉风心里喃喃，只是被突然吓到而已。
　　“哎，你怕鬼嘛。”丹逐将雷厉风提溜上来，嫌弃着说：“好了，快点上去。重死了。”接着他又故意打趣说：“白海地处西南，湿热气盛，蛇虫鼠蚁怕不在少数，你就当提前适应适应。”
　　“就是。你看人家丹公子就不大惊小怪。”姚娄衣撇撇嘴。
　　是啊是啊，人家丹公子生得俊逸，修为又高，处事自若，我自然是比不上。雷厉风内心一阵唉叹。
　　“姚姑娘，你捉这蛇有何用处？既捉了来为何又扔了去呢？”丹逐岔开话题。
　　“蛇皮可以作鞭，毒液可以淬毒，蛇胆还能入药。只是刚才那条赤练体型太小，毒性不强，花纹也不够明亮，不如扔了。”姚娄衣有些遗憾地念道：“要是能抓到一条漂亮的白花蛇，我就能重新制一条鞭子了…我们到了。”

　　三人终于爬上了崖顶，天色已昏。通往村寨本可由水路渡口登岸，只是这族内既发生异变，必有卫兵把守出入口，陌生人进出定会引起怀疑，姚娄衣便建议大家一同攀崖而上。
　　“况且你们还是汉人打扮。”姚娄衣加上一条理由。
　　“汉人又怎么了？姑娘祖上不还是汉国郡主么。”雷厉风不解。
　　“就是因为这一点，我阿爷才遭人诬陷的。”姚娄衣一面带着他们潜行于山谷密林中，一面解释：“那扎族首领名叫乌扎，本就是最反对我阿爷当族长的一位长老。前段时间，我阿爷在族老会议上提出与汉人修好，重开通婚之例的建议，乌扎激烈反对，两人当场就起了争执。那乌扎居然还骂我阿爷‘不伦不类’，是‘汉奴’。我阿爷不想与他多费唇舌，便甩袖而去。但不曾想，不过一旬，乌扎的尸体却在山崖脚下被发现了。”
　　“坠崖而死？”丹逐心想，该不会这么简单。
　　“嗯。但是在他的小腿上发现一处细小的牙印，大家推测应是受毒蛇咬伤，仓皇之中才失足坠崖的。”姚娄衣说着，踏过一条小溪上的石垒，引着二人向一处岩壁走去。树丛掩映中可看见漆黑的山体上露出一点昏黄的微光。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赖在你阿爷的头上？”雷厉风提起下裳，小心跳过。
　　“那是因为，在他的颅顶内发现一根白花毒针。”姚娄衣忽然停顿了一下，眼色凝重地说，“而那种毒针只有我们衣族长辈才有淬毒秘方。而且，噶火还找来一名衣族寨子的守卫作人证，说是出事前一天晚上看见我阿爷秘密往山崖的方向去了。”
　　人证、物证俱在，而且还先伪装成意外事件再进行剧情的反转——若事情真如姚姑娘所言，这火族的长老还确实是颇有手段之人。丹逐心里暗暗思考着，开口问道：“那其他长老没有怀疑过这件事的真伪吗？令尊再怎么说也是族长，不可能不经过审问就直接抓起来吧。”
　　“哼，那噶火，率领着火族卫兵，名义上说什么请我家阿爷去族老会上商谈，实际上却是直接攻入衣族的寨子，大开杀戒。然后抓了我阿爷秘密囚禁起来，到处传言说是我阿爷畏罪潜逃。”姚娄衣冷笑一声，脸上既显出恨意，又露着几分鄙夷地说，“这是谋反，处心积虑的谋反。”
　　“姚姑娘，你不是说火族世代只能充当族长的佐官么，如果是噶火造反的话，就算选举新族长也轮不到他吧。”雷厉风跟在后面分析道。
　　“我起初也觉得疑惑，虽然噶火手底下守卫众多，但真正交手起来以他一族之众是不可能敌过四族盟兵的。”姚娄衣继续解释，“但事后我回想起来，有一件事让人觉得很蹊跷。当时噶火冲进寨子抓我阿爷的时候，手下有一个卫兵，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还画了好几道血红色的爪痕，腰间不知道别了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响。明显不是我白海族人。”
　　“你是说，噶火还请了帮手？你知道是哪里的人么？”雷厉风问。
　　姚娄衣摇摇头，正准备开口时忽然将雷厉风的身子往下一摁，嘘声示意，压低声音说：“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