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3、将骨

　　第三章 将骨

　　“是我，是我召唤你出来的。过来，我是你的主人。”那姑娘坐起身说，点点下颌示意。
　　盔甲骷髅果真应声而动，他垂着一把兽纹环首长刀，朝向地上的人迈去，每走一步便是一阵地晃。
　　见这具大将真的听话地走到她面前，那姑娘面露喜色，心想，这大将不知实力如何，不如就拿那两人试试手，也是解方才之恨。她偏头努努嘴，略带轻佻的口吻说：“去，去教训一下那两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特别是右边那个流氓。”
　　右边的…流…氓？那不说的就是我么？雷厉风不禁哑然。
　　不对，丹逐冷眼想着，从刚才释放的怨气程度来看，这大将绝非轻易就可受人召命之物。况且他经了这数百年的封印，刚刚才解放出来，更是戾气绝重，是不可能顺从于人的。恐怕…
　　大将抬臂动腕，将长刀横举于半空中。空气中一丝凝滞。突然他刀面一转，刹那间便朝女子身上砍去！
　　一个身影闪过。
　　“哐”地一声，一簇电光火石。刀剑相接，丹逐使得十分力气，才迎下了这一击。侧剑一撇，格开一处空档，丹逐一手搂起女子，飞身至雷厉风处，将她轻轻放在脚边。那姑娘估计是惊讶过头，竟也忘了反抗，并未动弹一丝。
　　“厉风，这位姑娘就交给你了。保护好她，离我远点。”丹逐一脸正色，语气也冷了几分。
　　“是…是！丹兄，你自己也小心点！”雷厉风自己本怕得发颤，但身边还有一位姑娘家要保护，不觉多了一份责任和勇气。他定了定神，坚决地说道：“姑娘，得罪了！”接着扛起那女子便跑。但见他一跑，几具骷髅便追赶上来。雷厉风抓起一把土，向后一撒，那些尘粒纷纷扬扬，化作一片星砂，飘荡在白骨周围，如夜幕银河一般缥缈璀璨。但这法术只能持续十几秒，于是他趁着这空隙，紧跑至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将那姑娘挂在树杈上，自己则围在树下抵御骷髅兵的攻击。
　　“快放我下来！小流氓！混蛋！”那姑娘被挂在树上，十分气愤，朝着下面大喊大叫，“喂！你们两个，先帮我下来！”
　　怎知那大将一出，这些骷髅兵也根本不听她使唤了。
　　雷厉风一边用剑挥砍，一边就在树下喊道：“姑娘！现在下面情况太乱，你又要打我，我是断不能放你下来的。等到事情结束了，我再给你赔多少个不是都行！”
　　听闻此言，那姑娘也觉有理，便不再闹了。她向另外一方的战场望去。
　　丹逐与大将的厮杀陷入了胶着状态。与之前那些杂兵不一样，这具骷髅虽然形体庞大，动作却一点也不笨重。挥、砍、削、刺，力量之上兼具迅猛，果真具有大将风范。而且更麻烦的是，无论砍断多少次，那些断掉的骨节总能迅速回复接上，加之骨骼之躯异于常人的关节扭转，稍有不慎自己就会被击中。丹逐渐渐感觉吃力，那大将的力量反而更加沉重地压下来。
　　“恨…我好恨…”骷髅的齿骨虽然闭合着，一阵阵浑厚低沉，又夹杂一丝沙哑的声音从空洞洞的躯体中传来。
　　恨…是指战败身亡之恨么。丹逐一边想着，不能再这么硬性对抗下去了。他往身后一腾，撤出一片距离。
　　“沉香！降香！绞灵三式，镇弦！”
　　话音落下一瞬间，只见两团一红一白的身影，疾风般地在周围的树木间穿梭。眨眼间的功夫，那大将的四周八面居然错落布满了一根根蓝色的丝弦。这些丝弦为灵力化成，以地面、树干为牵引点，精巧地卡住中间的骷髅大将。若是一般的血肉之躯，稍有动弹则会肢体分离。即便是这断而复接的骷髅骨，若是他挣扎而破，在其恢复躯体之前以昧火焚之，即可灭除。
　　果然，那大将视眼前如无物，启动手脚。哗哗哗哗，骨落纷然，垮满一地。
　　丹逐两指挟出一张符咒，火苗一燃，向那堆白骨飞去。
　　可谁曾料想，那白骨的回复速度竟然比刚才快了一倍，迅速又凑成一副骨架！
　　那骷髅大将刀尖一挥，将飞来的符咒划成两截。
　　“援军…援军为什么还没来…”他发出低吼，背后似乎还夹杂着凄厉的惨叫。
　　援军？来不及细想，丹逐再次向沉香降香发出命令：“绞灵五式，茧涡！”
　　两个灵子立即跳至空中，以掌心相对出丝，结点于骷髅颅顶的正上方，绕着其身飞旋而下，如缠茧般将大将裹于其中。沉香降香则轻旋落地，一人一手牵住左右两端丝弦。
　　丹逐迅速飞出两符置于引丝上，蓝色的火焰便沿着两根丝弦迅速蔓延至茧身，熊熊燃烧。
　　茧的内部传来痛苦的喑哑叫声：“为什么骗我…抛弃我们…”
　　本以为这下终于缚住了这厉灵，突然火光一阵晃动，从中嗖嗖嗖飞出几支残断的箭镞。
　　不好，那大将怨气太甚，逼出了自己骨上的断箭，将茧身戳破了几个洞。丹逐顿觉周围怨气剧增，随着整个茧上的火光一起颤动升腾上来。蓝色的焰光中透出黑色的剪影，眼看就要压不住了！
　　“勾离将军，援军是被灭掉的！”
　　忽听得雷厉风一声大喝。他箭步冲上前，对着那一团燃烧的茧光竭力喊道：“你们没有被抛弃！”
　　火焰中的身影微微平静下来。
　　雷厉风见势赶紧继续解释：“公子光率了援军过来，但却在黄棘谷遭到敌方埋伏，全数覆没了。”
　　一阵猛烈的地摇。那身影似乎将刀狠力插入地面，大吼一声：“你骗我！”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雷厉风低低地哼着。
　　黑影颤抖起来。
　　“眉陵之战，这是出征前公子光为你们所作之歌。若不是史书上记载，我怎会知晓勾离之名，更诌不出来这首盟誓之曲。我何苦诳你。请将军好好想想，公子光会是你所说的背信弃义之人吗？他不是你所信任的同伴吗？”
　　一阵静默。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黑影中传来抑制的吟唱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鬼魂不会流泪，骷髅更不会。但那火焰中似乎有什么滴落的点点痕迹。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等了这么多年…”
　　“原来你早就到了。”
　　公子光。
　　黑影渐渐变淡，变小，消失在蓝色的火光当中。那一团火焰逐渐摇晃着升高、蔓延，点点蓝光飘落在周围的骷髅群上，一齐燃烧起来。那些白骨静静地被吞没在这火光里，整片洼地发出低唱的和声，如呜如诉。那歌声苍茫而凄凉，像在诉说一段很久很久之前的往昔，越来越黯，越来越黯…直至消于无迹。火焰也熄灭了下去，夜色中只剩下一群点点蓝光，飘荡，飘荡，四散远方。

　　雷厉风和丹逐两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目送最后一点蓝光消逝于黑夜中。
　　“糟了!”雷厉风这才想起，“她还在树上挂着！”
　　他飞奔至树下，向上喊道：“姑娘，我这就放你下来，你可不要放毒针扎我！”
　　他接了姑娘落地，刚把那绑绳一解开，她反手又是一巴掌啪向雷厉风，并哭喊着说：“你赔我鞭子！你赔我大将！”
　　雷厉风一边拿手挡着，一边无奈地反答：“鞭子不是我砍断的，大将也不是我烧的，你为何总打我一个人啊！”
　　“我不管，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原来这姑娘也有会耍赖的一面。
　　丹逐走过来劝和，问：“先等等，这位姑娘，你为何非要召唤那大将和骷髅军这么危险的东西不可呢？如果有什么隐情不妨告诉与我们听，说不定大家商量商量还有别的法子。”
　　“没有骷髅军，我如何打败火族的部队！没有大将，我如何救得了我的阿爷！”姑娘恨恨地看向丹逐，噙着眼泪，还在一抖一抖地抽泣。
　　“火族？救你的阿爷？”雷厉风移开挡在脸上的袖子，略带疑惑，“难道你是白海国的公…”
　　“没错，我就是白海国族长之女，姚娄衣。”姑娘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倒平静了许多，“我阿爷是衣族的长老，但他现在被火族的长老囚禁起来了，生死未卜，我要去救他！”
　　这听上去似乎不是两三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丹逐建议道：“更夜已深，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从长计议。”
　　姚娄衣默默不言语。
　　雷厉风连连赞同，在旁附和说：“对对，这大半夜的露气又深瘴气又重，我们就不要在外面待着了。姚姑娘，你放心，我们这位丹公子既然开了口，就一定会帮你的。”
　　看着她半信不信的样子，雷厉风又连忙补充：“你看大将都被他消灭了，这不是技高一筹嘛，还要什么骷髅军呢。是吧，丹兄？”他一面乐呵呵傻笑一面用胳膊肘蹭了蹭身旁的丹逐。
　　呵，这不是借花献佛么，好你个雷厉风。丹逐一手搭起雷厉风的肩膀，一面向姚娄衣笑道：“是啊，姚姑娘，我和雷公子明日就同你到白海国去，一定会帮你救你阿爷出来的。”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求助于这两个人了。姚娄衣这么想着，脸上却表现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扭过头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三人准备就近到林外小路的废屋子里去凑合一晚，至少还能有个遮顶和睡觉的地方。丹逐和姚娄衣在前面走着，见雷厉风没有跟上来，姚娄衣便朝后喊道：“你怎么这么慢，再不来就不要管你了！”
　　“就来就来！”雷厉风连声应着，加快脚步赶了上来。
　　在他身后的那一片洼地上，放着一只小小的蓝色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