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2、骷军

　　第二章 骷军

　　‘泊情’是丹逐佩剑的名字，而这久违的声音，是……
　　“难道你是丹…丹公子，真的是你！”那身影露出脸来，满面都是又惊又喜之色。
　　“雷厉风？”丹逐一句疑惑还没脱口，这位仁兄便一个蹿步跳到他的身上，紧紧搂住脖子，大喊道：“丹兄救我！”
　　丹逐一个趄迾，差点掉下树去，赶紧一只脚又勾住了树干。
　　六年了，雷厉风你倒还是一点没变啊。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下来。”丹逐命令。
　　“不不不，我不下去！”雷厉风带着哭腔喊道，“丹兄你知道我最怕鬼了嘛！下面那么多，那么多，都是死人骷髅，我不下去！”
　　哎…身为世家玄门之一，桃源府雷氏的公子，居然怕鬼…说出去都丢人。
　　“下——来——”丹逐闭上眼睛。
　　“我不下！”雷厉风抱得更紧了。
　　“沉香、降香。”丹逐低低地唤道。
　　唰地一下，两个小童模样的身影从高处的树杈上倒挂下来，正正吊在雷厉风的面前。一双睁大的眼瞳嵌在一张毫无血色的白皙面庞上，直勾勾地望着他。悬垂下来的头发和角髻上的流苏微微晃着，扫过他的眼睫。
　　“啊啊啊！！——”雷厉风惨叫一声，手给吓得一松便掉了下去。黑黢黢的树下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疼疼疼疼…”接着一阵□□，雷厉风埋怨着说，“丹兄你干嘛呀…”
　　丹逐也跳下树，扫扫身上的落叶，若无其事地答道：“还干嘛，吓你呗。”
　　“.…..”
　　“谁让你赖我身上。”
　　“那也不能这样——”
　　“好了，看你后面。”
　　雷厉风听闻连忙滚起身来，边叫着‘什么什么’边躲在丹逐身后。
　　那些骷髅听到这一阵大动静都转过身，朝着他们的方向逐渐移来。
　　这下可糟了，雷厉风心中暗自叫苦，本来不想正面对抗才躲到树上去的，现在也不得不拔剑了。与此同时，丹逐也抽出了他的佩剑，泊情，挡在两人身前。
　　忽然，地表一阵颤动。那些具骷髅似乎听见了什么召令似的，纷纷掉转头向着刚才的方向，而且直起佝偻的身子，小步跑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丹逐默想，而且，很邪。
　　“我们也快走，跟上去！”收剑回鞘，还没等雷厉风表示拒绝，丹逐便连拖带拽地拉着他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丹兄，我不逃，自己走，你别扯着我了。”雷厉风终于放弃抵抗，“再说，在这种鬼地方，还是跟着你安全一些。”
　　“哎，这才乖嘛。”丹逐放了手。二人在骷髅群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咦，刚才那两位…是叫沉香和降香吧，她们哪儿去了？”雷厉风得了空，想起刚才吓他不轻的那两个女童，现又没看到踪影，便问道。
　　“哦，你是说那一对木灵子吗。没什么事就让她们回去了。”丹逐对着他偏头一笑，反问，“你想见她们么，我可以现在再叫出来呀。”
　　“不了不了，多谢多谢，下次吧。”雷厉风皱着眉头苦笑说。原来是木灵子，他心想，怪不得喜欢倒挂在树上。其实仔细一回想，两个小姑娘还长得挺可爱的，但是没办法，妖魔鬼怪里面他最怕鬼一类的了。
　　木灵子，属岁灵子中的一种。岁灵子，是周岁之内的婴孩被遗弃野外，死后怨灵化成的小鬼，经过了一定的年月，身形便不再长大，通常显于五六岁到八九岁的模样。根据去生地点不同，在树林里的则结为木灵子，此外还有水灵子、井灵子。岁灵子并不都会作恶，有的被术者方士捡养，便会一心跟随主人，利用灵力帮助消灾弭祸；但一旦被再次抛弃，就会祟性大发，杀死饲者，变为恶灵。
　　雷厉风心想，之前在月影湖一战未曾见丹公子使用过这一对灵子，那应该是后来收服的吧。他忍不住问道：“丹兄，这六年你都去哪了？自从涟灭…之后，大家都说你死了，我们还去隐云崖下面找过一个月，都没有发现你的踪迹，就真的以为…我当时可伤心了，抱着你家门口的莲花桩子哭了好几天呢。”
　　“其实…我当时都以为自己死定了，醒来发现在一个世外仙境，还以为是升天了呢。原来是被白霓道人给救了。”
　　“白霓道人？就是那个传说中修真得道活了好几百年的老仙？”
　　“他是这么自称的。”
　　“那然后呢？”
　　“听他讲，我是昏迷了三年才把魂魄全找回来。后来就一直在疗伤、修习，最近才刚刚下山。听闻有游尸的怪事，便过来看看。”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换我才不给自己找事呢。”雷厉风佩服得摇摇头。
　　“对了，我也想问，那你又为何到此地来？”丹逐问道。这雷公子虽出身玄门，向日里却最喜欢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剑法符咒虽也有在修习，但以‘美’为最紧要，净发明些好看但不中用的法术。
　　“我还能为什么呢。”雷厉风垂头丧气地回答，“还不是家严的命令。说是眉子镇这边有异动，派我出来查探情况，顺便锻炼锻炼。要只是些妖兽、树精倒还好，早知道是这么些白骨骷髅，我是打死也不来的！”
　　“说来这眉子镇也是在你们雷家的管辖之下，你可有收集到了其他什么情报？”丹逐又细细分析说，“看这些骷髅数量极多，又都往一个方向游走，并不像普通的尸变或者赶尸匠所为。而且手中都拿着些破剑烂弓，似乎很像…士兵…”
　　雷厉风听他一解释，似乎想起来什么，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听家人说，桃源西南这一片，依着霞陵天险，自古以来就是兵家战场。后来汉国的统治衰弱，白海国自立起来以后，交界的这地儿就更难管了，我们雷家都很少插手这边的事儿。我记得，我只在我家藏书楼看过一本先人留下的《洪古经》，上面倒是有提到，五百多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役，好像一方有三万多士兵都被坑杀了。其中领首的大将身中几十箭，双腿跪在地上，用刀撑着地面，怎么也不肯倒下，就那样战亡了。他叫什么来着？叫…嗯…”
　　骷髅群…古战场…大将…这些字眼从丹逐的脑海里一一闪过，连成一条线。
　　“不好！有人要召唤大将！”

　　骷髅群逐渐停止了脚步，从四面八方向一处洼地靠拢。丹逐和雷厉风两人夹杂其中，好在那些骷髅都忙着疾行，连这两个异类都无暇顾及了，可知前面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左一看，右一看，放眼望去皆是白骨森森，加上还没有腐烂完全的褴褛衣甲和刀弓剑戟，活脱脱像一个骷髅军团。雷厉风不禁瑟瑟发抖，掐紧了丹逐的手臂。可丹逐竟嫌看得不够清楚，硬是要凑到前方，拖着雷厉风穿过骷髅群的缝隙，仿佛在灯会看戏一般，边借道边念叨“老兄，让让”“哎，借过借过，多谢”。
　　“停，停——”雷厉风刚喊出口，忽地一下被丹逐捂住嘴巴，两人蹲伏在一棵灌木丛后。
　　眼前的洼地处有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子。即使夜色昏暗，也能看出这是一位十分绮丽的女子。她身着窄袖盘裙，衬得身姿婀娜；额上系着五彩绞绳，从耳旁一侧垂下；鲜红亮绿的配色不显俗气，反而更添一分伶俐。周围的‘鬼火’照亮了这一片洼地，荧荧的幽光披在她身上，又多了几许神秘。这显然是一位外族女子。
　　“呀呀呀。”刚才还哭哭唧唧的雷公子，顿时便转了神情，不由自主地叹道：“真是美极，妙哉。”
　　但是更吸引丹逐的是这位女子手上的东西。只见她从腰间拿出一节竹盅，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一行发着夜光的虫子便蠕动着爬出。她引着方向将虫子赶入土中，于是土层表面逐渐泄露出幽绿的光点，围成一个圆圈。
　　怪不得这骷髅眼洞中都是两团绿火，原来便是这些荧光虫所驱动的，想必这女子就是召唤者了。
　　“雷公子，你看这姑娘美不美？”丹逐将手摸上了雷厉风的背，轻拍问道。
　　“美，当然是美。你看她眉眼——”
　　“那你就去跟她打个招呼吧！”雷厉风正要细细讲解这女子动人在何处时，丹逐突然揪起他的后领飞手将他扔了出去！
　　不偏不倚，雷厉风一头撞翻了那女子的竹盅，扬起一片尘土。
　　那女子嚯然一下站起身，满脸惊愕，问道：“你是谁！”
　　雷厉风也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来，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我是…我只是觉得姑娘十分…那个，看，一只蝴蝶，很漂亮吧…”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小彩纸片，指尖一转便化成一只金色流光的蝴蝶，翩翩飞舞。
　　那女子的脸色由震惊转为愠怒，抬起一脚就要踹去，大喝一声：“滚开！”
　　丹逐跳出来，边搂回雷厉风，一边调笑着说：“何必动怒呢。我这位小兄弟的意思不过是，像姑娘这么美丽的可人儿，何来要用这等阴邪的法术。小心伤身呐。”
　　“与你何干！不要妨碍我！”女子半是怒气半是焦急，环顾左右对着骷髅群发出指令，“正好，你们给我上！”
　　一闻此语，原本静静观看的众骷髅纷纷动手动脚，一拥而上。泊情自行挥舞其中，一道道碧色银光划破夜幕。剑气所至，断骨簌簌如雨落。雷厉风靠在丹逐身后，闭着眼睛一阵乱砍，也得中不少。但麻烦的是，骷髅军数量本身极多，那些被斩断的骨架又会自动聚拢，眼看着再打下去也只是纠缠不清。
　　此时，地表忽又一阵震动。是从绿色的光圈下面传来的。那里应该就是大将所埋之处。女子欣喜地等待着它破土而出，然而土面只是一下一下地颤，感觉如压住了棺材盖一般。女子爬到光圈处，发现随着土粒的抖落，土表浮现了些什么东西出来。她拂开上面一层，几根插入地里的簪子则冒出头来。
　　七星阵！七根法簪以六点一心的排列方式镇住六角形的各个角位和中心点，以此封印强大的厉鬼恶灵。那些簪子上雕着雷鸣凤纹，应是雷氏先祖曾经用过的东西。《洪古经》所言不虚，这里确实封印着那位中箭跪死的大将。
　　那位女子虽不知这阵法的来由，但明眼的都能看出这簪子便是封印之物。她面露惊喜之色，伸手便去拔最中心的那根簪子。
　　丹逐被几具骷髅兵缠住，脱不开身，他一面抱起一具白骨当作柱子旋身甩开其他骷髅，一面对更近处的雷厉风喊道：“厉风！快去阻止她拔簪！她要破坏封印！”
　　雷厉风闻言当即甩开手中剑，飞身将那女子拦腰抱住，两人一齐后仰滚地。
　　摔得缓过神来，那女子突然怒斥：“混蛋！你乱摸哪里！”
　　雷厉风发现自己的手经过一轮翻滚刚好箍在姑娘的胸上，大惊失色，赶紧触电般缩了回去，并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抱你腰的，不是要抱你的——”
　　然而越描越黑。只听得“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便反手打了过来。
　　为什么挨打的总是我…雷厉风满肚子委屈。不等他抱怨，那姑娘一下长鞭甩了过来，紧紧绕住他的脖子，勾住手柄便往后勒。
　　“丹兄…唔…救我…”雷厉风扯着脖子上的鞭绳，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丹逐点脚跃至半空，接住泊情，一个凌转冲去用剑尖就挑断了鞭子。接着一手持住断鞭的一段，一手以剑触地顺势腾了个后翻，轻巧疾速落在那姑娘身后，三下五除二便将她用鞭绳反手捆了起来。
　　“咳、咳、咳…”雷厉风双手按着脖肋处喘气。
　　丹逐压制住她的后背，看着雷厉风也一阵不忍，怪道：“你也太蛮狠了吧。就那么想要召唤那位大将吗？像那种程度的怨气可不是你能控制得住的。”
　　“你知道什么！”那姑娘忿然说，又忽然叫嚷起来，“好疼疼疼…你能不能别压着我的头啊。”
　　“那可不行，不按着你一点一会儿又闹了。”
　　“我手都给你绑上了还能怎样啊！本来就打不过你，现在更没法动了。”
　　听这话丹逐便犹豫了一分，手也松了力道。谁知瞬间那姑娘便转过头来，从含着的一截短短的吹管中射出一根黑色毒针。
　　幸亏丹逐反应极快，一个侧身闪避，只看见那根针几乎擦着他的鼻尖飞过。
　　真是好狠毒的招！
　　瞄准这个时机，那姑娘也纵身一翻，滚到了光圈处的地上。丹逐见她张嘴咬住簪端，心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她阖住牙齿使劲一甩头，中心点的那枚法簪便被拔了出来。
　　地面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随着一阵绿色的光芒从土下四散射出，土地轰然崩裂。三人都被震出数丈远。
　　等到地裂引起的尘幕逐渐消散，一座雄伟的身影便隐隐显现。
　　那是一具极高的身躯，约有九尺不止。硕大的骷髅架上披戴着一副几乎全套的盔甲，只是被砍得痕迹斑斑，还有十几支未烂完的残箭断矢插于其上。几只蝼蚁、四脚蛇本在骨架间穿行，见状也纷纷落荒而逃。绿色的荧光灌满了两只头颅的眼洞，眼眶周围浮动着一层黯淡的光晕。
　　“哈…哈哈…大将。”她斜眼瞧着，半卧在地上，发出胜利者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