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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消夜 ...

  •   第二十九章 消夜

      夜晚,松崖之上。雷厉风正坐在石桌前,与公孙都一起温书。准确点说,应该是他在帮公孙都恶补《通识》的内容。
      “临宣府下辖哪几个郡?”雷厉风问。
      公孙都露出不屑的表情,说:“我自己家还不清楚么。当然是宛陵、广戚和襄安三郡。”
      “又和几府接壤?”雷厉风再问。
      “西接平枳府,北邻三洛府,东与乌南、乐方两府交界。”公孙都答。
      “很好,那我再问你。与各府交界的又分别是哪个郡?”
      “乌南府广陵郡,三洛府白马郡,平枳府…”公孙都犹豫了一会,答道,“余茶郡!”
      “错。是平枳府庐陵郡。”雷厉风虽然在剑法弓道这些技艺上都不上心,却喜好读书,无论是诗词小说还是方志史集他都有所涉猎,因此在“通识”上算是积累最深厚的,教起“学生”来也毫不含糊。
      “这个算我失误,再来再来!”公孙都也认真了起来。
      “呼延氏发端于何处?于何时建立景国?下辖几府几郡?”雷厉风问。
      “呼延氏…我记得汉国的时候,他们原来是据守在玉门关的归属部落。后来汉国统治分崩,呼延氏便占领居延郡,自立景国,现在下辖决柳和缙平两府。决柳府地域广袤,划分了好像有五个郡吧。”公孙都用手指顶着额头,几番思考后回答,“除了居延郡,还有金城郡、高奴郡、长安郡,和北疆的云…云山郡,对吧?”
      雷厉风摇摇头,叹了一声,说,“是云,中,郡。我都说了多少回了,你怎么这五个总答不对呢!”
      公孙都一甩袖子,也不满道:“谁会考这么细啊!清除我们自己汉人的地盘不就好了吗!那北疆离我们这么远,就算北伐也不会打到那儿去啊!”
      “这你就错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雷厉风一板正经地说,“景国北接貘支,连年征伐;西域又有大月岭国,侵扰不断;我们涟国西南挨着白海,樗国隔海则有东渚十六岛。各国的关系错综复杂,下辖的郡邑又据地自治,一方变动则有可能牵制全局——”
      “好了好了,别那么多大政论了,我知道了,你继续问。”公孙都手一挥制止了雷厉风的长篇大论。
      “...景国的现任国主是谁?继任者又有谁?”雷厉风被打断了政论,颇为不爽,但也只好继续发问。
      “国主呼延突。太子…呼延悯。”公孙都答。
      “还有呢?”
      “还有?”
      “对啊,还有景国的二皇子。叫什么?”
      “我特么怎么知道一个二皇子叫什么名字!你问点有用的好吗!”
      “你又来了!我刚才都说过了…”
      “别!别再说了!休息,我要求中场休息!”
      “你先回答完这个问题再说。”雷厉风不依不饶。
      “庾兰!庾兰!”公孙都开始叫唤道。
      “...”

      “哈哈哈,他们相处得还挺好的嘛,这么开心。”丹逐望了一眼正在问答的两人,笑着斟了一盏酒,递给贺凛。两人正坐在另一侧的松树下,对饮闲谈。
      贺凛不知为何,好像有点走神,低头望着地面的松针,竟对丹逐递过来的酒没有反应。
      “贺凛?贺凛?”丹逐歪头唤着。
      贺凛忽然从沉思中回神过来,抬起头刚好对视住丹逐的目光。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丹逐问道。
      贺凛摇摇头,微笑说:“没什么。”然而这一丝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
      景国,呼延氏。二皇子,呼延谢。他内心默读着,伸手去接酒盏,而此时丹逐也将酒向前递了一点,二人的手刚好碰在一起。贺凛的手指不仅握住了酒盏,还握住了丹逐的手背。一丝闪电般的触感传过全身,贺凛的动作停滞在空中。接着他咳了一声,接过酒盏,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一丝红晕爬上脸颊。
      “贺凛,你今天有点怪诶。不仅发呆,而且还脸红。”丹逐凑上前去,左看看右看看端详他的面容。他将手背贴到贺凛的额头,喃喃着说:“不会是发烧了吧…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啊?”
      好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个场景…丹逐这么一弄,贺凛的脸更热了。他抓住丹逐的手腕,慢慢放下,冷静着声音说:“没有。天气热。”
      天…天气热?丹逐心里想着,松崖这儿应该够凉快了吧。可能,大概,因为他是北方人吧。
      丹逐自斟了一杯酒,慢慢啜着,自语道:“可惜啊,限量供应就只有这一瓶松春醪。不然,等文试结束以后,我们去外面喝他个痛快吧?”
      贺凛沉思了一会儿,好像不太赞同,说:“有门禁。”
      “我们在门禁时间之前回来不就好了嘛。”丹逐悄悄附耳,说,“而且啊,就算错过门禁,我们也可以爬墙进来啊。我知道有个地方巡查的门人少,我以前经常这样偷溜回来哦。”
      “两个人,不好爬。”贺凛答道。
      “这有什么不好爬的。我们丹家剑法讲究一个‘灵逸’,所以从小基本功就是从练轻身开始的耶。你要上不来,我带你飞。”丹逐拍拍胸脯保证道,眉眼尽是得意之色。
      “嗯…”贺凛应允着,内心却已在默默想着如何才能抱着丹逐‘飞’进来了。

      不远处传来琴声拨弄,接着萧声渐起。原来是庾兰和夏叔音在合奏《聆松》,以作中场休憩。
      弦声点摘,似雨初降,滴在松针尖端,又落至泥土中消融。平抹复挑,细雨洒落,带来一阵悠悠凉意。排箫之音洞然响起,和着琴声,好似雨中挟风,吹拂在夜色下的松林之间。泛音入弦,细雨空濛,清冷渺远,有如天籁。
      一曲终了,石桌前的两人竟听得入了迷,雷厉风还闭着眼睛沉静在松风之下,公孙都则是托着下巴痴痴地望着庾兰与夏叔音。
      “庾公子,你的琴能借给我看看么。”夏叔音抱着排箫跑近庾兰身边。
      庾兰欣然点头,便请夏叔音在琴边坐下。这琴用老桐斫成,髹以乌漆,漆面略有褪色却光透匀腻;梓木作底,上刻‘流云回水’之庾氏家纹;琴轸处饰以七根流穗,皆为苍兰之色。
      夏叔音试了几弦,其声苍劲、古朴而内蕴温雅。
      “好琴。它有名字吗?”夏叔音转头问庾兰。对于玄门修士来说,不仅剑可赐名,乐器亦有灵性。
      “月溪。”庾兰温柔答道。
      “月色照溪…真的和庾公子好像啊。”夏叔音欢喜地问道,“庾公子,你可以教我弹琴吗?”夏家虽聚侠义,却也重礼乐。青衿君夏伯律常击钟磬之音,而夏小公子则更偏爱丝竹管弦之乐。
      庾兰应允,便让夏叔音先弹奏一首以作试听。夏叔音抚了一首《渔樵》,庾兰则坐在这位小小公子的身旁,从背后揽过他的身子,双手按弦示意他不恰处如何调整。
      这时公孙都走了过来,盯着两人一教一学,心里也痒痒起来,便来插话:“小叔音,你不要只顾着跟庾公子学琴,下次跟我一起去练弓怎么样?”
      夏叔音停下手中的动作,面向公孙都说:“谢谢公孙公子的好意,可是——”
      “哎哎哎,没什么好可是的,音律虽然重要,但主要是用来修身养性的,在战斗中也偏向防御。”公孙都比了比自己,说,“要论实用性和攻击性,就当属骑射。要论骑射,当然是我临宣府公孙氏啊。”
      夏叔音回头望向庾兰,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庾兰只是摸摸他的头,微笑说:“也好,六艺兼修。你长大了就更有能力保护自己和他人了。”
      “看吧,你庾兰哥哥都同意了。等考完试就跟我一起去校场,保证你大有收获。”公孙都拍掌称赞。
      “夏公子,你别听他的!要学武道不如跟丹公子练剑法呢!”雷厉风在后面喊道,他转过头去看丹逐,“是吧,丹兄?”
      “去去去,别捣乱。我在跟小叔音说话呢。”公孙都平常一副臭脸,只有对着夏叔音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温和的神色。他俯着身子问:“那我们就说定了啊,等到文试结束…”
      “哎?丹兄?贺公子?”雷厉风望向松树底下,却已不见两人身影。

      此时此刻,蝶馆后院的小厨房里却一片灯火通明。原来是丹逐贺凛二人打算做几份宵夜以慰劳大家温书时的疲倦。
      丹逐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将一大瓢水和到装麦面的盆里。
      “你会揉面吗?”贺凛切着肉丝,问向灶台对面的丹逐。
      “和面这么容易的事,我怎么可能不会呢。以前雷厉风给我做宵夜的时候,我看过好几次了。简单简单。”丹逐自信满满地答道。
      “对了,贺凛,你在切什么,准备调什么馅啊?”丹逐抓着盆里的麦粉,想把它们与水混搅在一起。
      “羊肉。羊肉大葱。”贺凛将肉丝横过来,准备再切一遍。
      “羊肉…大葱…真的有这种味道的馄饨么…”丹逐有点难以想象。
      “嗯。北方经常吃。”贺凛细细地切着末,低头回答。
      丹逐捏着捏着,发现手上黏答答地全是稀面糊,根本成不了形,于是求救:“贺凛贺凛,你快过来看,这样该怎么办啊。”
      贺凛于是放下手中的刀,绕到灶台另一边,看了看盆里,说;“再加一碗麦粉吧。”
      丹逐于是用手腕端着碗,舀了一大碗麦粉倒进去,继续揉着。贺凛也回到自己的案板旁,将切好的肉末剁成细糜。
      不到一会儿,丹逐又开始呼唤:“贺凛贺凛,你再过来一下,这个面揉起来都裂了。”
      贺凛于是又停下手中的活儿,去看了看,说:“麦粉多了,加水。”
      “噢。”丹逐应了一声,开始往盆里倒水。可没想到,加进去的水只在面团外围打滚,被丹逐揉出一层面浆。
      “贺凛…”
      贺凛放下庖刀,沉着说道:“丹逐。你来切馅吧。面我来揉。”
      “好好好!!”丹逐早就受不了这一手黏黏糊糊的东西了,连声点头,赶紧去洗干净了手,与贺凛调换了案板。
      “呀,肉你都切好了啊。”丹逐又撸了撸袖子,说,“那大葱就交给我了。这次我保准成功完成任务!”
      贺凛调好了一盆新的麦粉与温水,往里面加了点盐,开始和起面来。揉、捏、摔、打,面团在他的手中十分听话,越和越白,柔软而筋道。丹逐这边也终于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洗葱,切段,切丝,切末…庖刀在案板上切剁声和面盆里发出的碰撞声交融在一起,节奏盎然。但是,还不到一刻时间…
      “贺凛…”丹逐边抽动着鼻子,边涕泪双流着说,“好辣…”
      “…”贺凛抬头看了一眼,静静地说,“你去把脸洗一洗。放着我来。”
      贺凛和好了面,调好了馅,接着揪下一团团的小剂子,开始擀皮。丹逐撑着手肘,只在一旁观看。见那一团一团的白面在他手中三两下便擀成一张厚薄均匀的皮子,包上一勺肉馅,捏紧收边,还真就成了一个个‘形如偃月’的馄饨,不禁佩服叹道:“贺凛,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厨艺也这么好呢!”
      “不。我不会做菜,只会包馄饨,还有饼。”贺凛答道。
      “那也不错了。你看你剑法又好,又会做饭,还能玩博戏赚钱——”丹逐又故意凑上前左右一看,说,“模样也生得俊。如果你是个姑娘,我保准娶你。”
      贺凛闻言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脸色大变。
      丹逐见势头不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救:“贺凛,你别生气,我只是跟你开玩笑呢。”
      贺凛脸色更不自然了。
      “噢噢噢,我知道了。”丹逐连忙解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提‘博戏’的话题啊,下次我不说了嘛,我也不去玩了,上次都跟你保证过了。”
      “不是。”贺凛终于开口,“我没有生气。”接着他放下手中的面团,转身走向屋外。
      “哎哎,你不说没生气吗,那你干嘛走啊!”丹逐追上去问。
      “我去井边打点水,洗脸。”贺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别过来。你先自己擀一下面皮吧。”
      丹逐见他这样说,也不跟上去了,转身走回案板旁,捏起一团剂子,滚来滚去揉成圆形。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开始在小面团上细细捏起来,最后捏成一个小人状,撅着嘴巴对它说:“你啊,真是个怪人。”
      贺凛用井中的凉水拍了拍脸颊,半蹲在地上发着呆。夜风拂过,吹动了额前的几缕碎发,水从鬓边滴落。他向厨房望去,窗内透出柔黄的烛光。里面的人影走来走去,一会儿俯身,一会儿站起,轻快而又活泼。他的心里泛起一丝甜意,却又很快被一阵愁绪所替。
      如果,再无胡人汉人之分。
      如果,我只是贺凛。
      如果,这世间再无成见。
      如果,如果。

  •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日常就快没有啦~接下来会开启战斗篇。
    哎,如果,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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