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28、隐机

　　第二十八章 隐机

　　“试卷我已经抄录好了，能找的书柜抽屉都被我翻了一遍然后再整理归位了。”程冲之低声说，“不过特意留下了一些痕迹，他们肯定会以为我是来偷看试卷的。”
　　“很好。这些书你把它们放回原位。记住，顺序不能错，不要让人发现破绽。”另外一个身影正从藏书架上抽出一册书，快速地翻看着。
　　“大人可有线索？”程冲之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说道，“还有两刻就到四更，就会有丹氏的子弟过来巡查了。”
　　“快了。”那个身影说，“干完你的事去门边守着，及时汇报动静。”
　　“是。”程冲之端着几册书退了出去。
　　猎囿，灵水台…他翻着一册古旧却似乎很少有人翻动，书页均保存完整的图谱，默默将几处位置与书页上的图形相对照。忽然，他手指停住，指尖在图形上滑动着。他的嘴角歪起一丝弧度，低声自语吐出三个字：“龙门阵。”
　　他将书册合拢，小心翼翼放回原位，又转着各处检查了一遍，才走到门边询问外面情况。程冲之压着声音说道：“上来了。”
　　“照原定计划。”那身影应答，接着便侧身躲进门后阴影中。
　　丹氏的两名子弟正打着提灯从二楼走向三楼的禁室，一更一巡是这里的规矩。两人正闲聊着话时，忽然听见楼上传来窸窣的响动。
　　“嘘。”一人示意噤声，悄着步子迈上楼梯。转过梯口，二人发现竟然有一黑影在禁室门口晃动，似乎是在摆弄门锁。
　　“你是谁！”一名弟子喝道。那黑影听见叫唤，知被人发现，于是猛地跳下楼梯想从二人之间突围逃跑。两名弟子立即抱住他身与之缠斗起来。那黑影手刀一挥，击晕了其中一人，便欲逃跑。另一名弟子赶紧俯身查看地上的同伴，见只是晕厥过去，于是踩灭了地上的提灯，拔腿就追了出去，边跑边喊：“有贼啊！抓贼啊！”
　　楼梯上的动静消停之后，一个身影从禁室中溜出，轻身跃至二楼，从廊外栏杆出飞身下去，消失于夜幕中。

　　清晨，卯正。蝶馆楼下却一片喧嚣。众人聚集在庭院中央，围成一圈。还有的子弟听见响动才从寝室出来，披着外衣正站在楼上走廊往下观望。人群当中立着三人，正是馆长椿娘、馆教紫莺和馆谕良良。这个时点居然聚齐了三位馆里的掌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
　　“这么早就召集各位至此，实在抱歉。可鉴于事态严重，我们不得不及时向大家说明情况。”紫莺首先开口说道，然后转向椿娘点了点头。
　　椿娘站了出来，神情严肃地说：“就在昨夜，蝶馆中一名子弟擅自闯入雍室禁室，企图偷录文试卷册，被巡查之人发现，当场抓获。”
　　“天啊，居然还有这种事。”“不会吧，谁家子弟干得出来啊…”“怪不得昨夜我听外面那么大动静呢，害得我一夜睡不好觉。”“到底是谁啊…”众人先是一片哗然，然后纷纷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
　　丹逐正披着一件青色的袍子，笼着双手，打着哈欠走到人群边上。他左右环顾着，发现雷厉风和公孙都也在场，还一人拿着竹帚，一人提着水桶。好快啊，又轮到戊组值日了么。丹逐心里想着，又打了一个哈欠。他走到二人身旁，一手勾搭住一个，问：“这儿怎么啦，这么热闹？”
　　“哎，丹兄，你也下来啦。”雷厉风回头见是丹逐，开心地打起招呼。公孙都则一把甩开丹逐的手，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我也想再睡会儿的啊，可是下面太吵。就出来看看。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啊？怎么连椿姐姐都过来了？”丹逐问道。
　　“你不知道，昨夜有贼进了雍学去偷试卷…”雷厉风侧过脸来答道。
　　“此人就是长邑程氏，程冲之。”椿娘说道，“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刚刚誊录好的卷纸，禁室的门锁和放置卷册的书柜都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其本人在被抓获后也对偷录行为供认不讳。”
　　“哈？程冲之？”丹逐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他这种人会去偷看试卷？”
　　“哼，这有什么稀奇。他就是一个小人。”公孙都冷笑着说，“又不是第一次作弊了。上次蹋鞠比赛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虽然这人专爱找茬闹事，嘴巴又贱，还以秘密要挟他人，确实算不得行事端正之人。但在丹逐的印象中，程冲之也不像鸡鸣狗盗之徒。
　　“原来是他呀。”有人恍然大悟般说道，“也难怪，他都扣掉十三点了，所以才铤而走险的吧。”
　　另有一人接话，说：“你可别替他开脱。公孙公子不也扣了十三点么，也没见人家去偷试卷啊。我看啊，还是其人本身心术不正。”
　　“哎，那个孟懿行不是跟他形影不离么，说不定偷来的试卷还给他看了呢。”有声音悄悄传着，不少人的眼光都朝孟懿行看去。
　　“胡说！我昨夜一晚上都好好在自己房里睡觉，你别张嘴就污蔑别人！”孟懿行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轮到自己被别人指指点点。
　　“好了，大家不要胡乱猜测。”椿娘继续说，“昨夜我们人赃并获，所以试卷内容还没有泄露出去。为了维护蝶馆的规矩，也是为了保全其家氏的面子，我们已经对当事人作出了退学处理，并连夜将他逐出了纪南城。”
　　雷厉风则一拍竹帚，说：“怪不得呢，今天早上值日都不见他人，我怎么敲门都没反应。原来已经走了啊。”
　　椿娘向大家警告道：“事情已经发生，但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还有三四天就要举行文试了，希望大家能充分利用剩下的时间，潜心复习，好好准备，不要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想法。如若有人在考试的过程中被发现作弊行径，同样会失去接下来的比赛参会资格，并将立即被逐出纪南城，请大家引以为诫。祝诸君好运。”
　　说完，三人便从蝶馆大堂离开。剩下的众人，有的还在庭院里三三两两讨论着今日之事；有的已经醒了，索性去外面早读；丹逐则拢拢衣服，说要回寝室继续补觉。雷厉风一把拉住丹逐手臂，央求道：“等会儿，丹兄。你看，程冲之一走，我们这组值日不就少了一个人嘛。要不，你帮我扫扫地？或者抹抹柱子也行啊。”
　　“放心，雷兄。”丹逐回过头来，故作正经地说，“我是不会帮你的。因为——”丹逐用手指了指从柴房走出的一个身影。
　　庾兰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木桶，上面还放了一个木瓢，另外一只手则搭着抹布，轻步向丹逐三人走近。“我来帮忙吧。”
　　“看吧。我都不用问，就知道庾公子会来。”丹逐促狭一笑，“毕竟，公孙公子在这儿嘛。”
　　庾兰微一行礼，向公孙都说道：“公孙公子，昨日我已与丹公子、贺公子商量过了，从今日开始大家下学之后就一起温习功课。夏公子负责《礼意》，丹公子和贺公子负责《名道》，雷公子和你负责《通识》，我负责《乐情》。大家一起取长补短，查漏补缺，一定可以都合格的。”
　　“我可先说了啊，这不是叫你们给我补课，是庾兰邀请我去的。”公孙都叉着双手朝天空看着，“什么十三点八十点的，我才不在乎呢。”
　　“是是是，我们知道。但是你不在乎有人在乎啊，谁叫某两人这么‘要好’呢。”丹逐嬉笑着扯过庾兰手中的抹布，塞到公孙都怀里，说，“所以啊，快点去抹柱子吧，不然打扫不干净又扣三点，有人就要急了。”
　　公孙都心知丹逐是故意消遣他，“哼”了一声不予理睬，拿起水桶就走了。
　　“想不到公孙公子也有被治住的时候。”雷厉风悄悄向丹逐言。
　　丹逐抻起手，举了个懒腰，转过背边走边说：“没办法，一物降一物嘛。我先回寝室了，二位告辞。”
　　庾兰对着丹逐的背影微微点头行礼，然后提起木桶去给庭院的绿植浇水去了。雷厉风也重新持起竹帚，在青石小道上悠悠扫了起来。人群已经散开，蝶馆恢复了清晨的宁静，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纪南城外。程冲之从青角门出来，走过芙蕖上的浮栈，直到当日排队等待开城的地方。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纪南城的城墙，和城中远处耸出的山陵飞瀑与屋檐楼阁，似乎要将眼前的景象全部收归眼底。
　　“哼…呵呵呵呵…”他先冷嗤了一声，接着放开了声音，笑得不可自拔，又忽然低沉着自语，“可惜啊，这样的景色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