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27、群斗

　　第二十七章 群斗

　　陆杼秋被按在后院的墙上，一只手掌死死地压住他的肩膀，摁得生疼。他只敢略微抬起眼睛窥望，对视过来的却是凶狠的目光。
　　“陆杼秋，我说，你可真有种啊。平常装得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背后却用这种阴招。”孟懿行哼笑着说。
　　“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陆杼秋带着一点哭腔，“那只小狐狸是我在校场捡到的，我见它受了伤，只是想带回蝶馆养几天再放走的。我真的不知道它是一只狐妖啊…”
　　“瞧瞧，你说这话，你觉得有人信么？”孟懿行看向身旁的程冲之，仿佛求得赞同一般。而程冲之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陆杼秋，并不言语。于是他接着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这些人受过的罪可怎么补偿？你上午也听到了，可不止我一个对那小妖恨得牙痒痒呢。要是被人知道，那只狐狸是你给捡回来的——”
　　“不要，不要。”陆杼秋颤抖着不住摇头，“我求你了，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会怎样？哈哈哈哈，你也知道那些人不会轻饶过你的吧。”孟懿行阴阴地笑言，“叫我不说出去也行啊，不过，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陆杼秋畏缩地抬头，小心说道：“什…什么事…”
　　“下午的蹋鞠赛，你也是公孙都一组的吧。”孟懿行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不如，帮我们一把吧。”
　　“什么…意思？怎么帮？”陆杼秋的声音有点抖。
　　“管你是抱是摔是踢，总之封住他的行动。”孟懿行说。
　　“不行。”陆杼秋一声反驳，又低下头弱弱地说，“我做不到…”
　　“哦，你做不到？”孟懿行一拳打中陆杼秋的肚子，恶狠狠地说，“那这样呢，你还做得到么？别忘了，这还是我一个人打一拳，要是把你的事抖落出去，可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
　　陆杼秋疼得弯下身子，咬着牙说：“要是被同队的人知道我是内鬼，我的下场也会很惨。”
　　“那就看你自己聪不聪明了嘛。”孟懿行松了手，“我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希望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待二人走远后，陆杼秋慢慢从墙上滑落，蜷缩在地上。

　　丹逐和贺凛赶到校场时，两组队伍正好刚刚排开对阵的架势。雷厉风自是早就稳坐场边等待观战，不过令丹逐惊讶的是，庾兰居然也在围观的人群当中。
　　“庾公子，你怎么也来了？”丹逐调笑着说，“不是来看公孙公子的吧？”
　　庾兰淡淡一笑，并不反驳。
　　校场上双方各占一边，中用白线隔开。每方六人，呈雁行列式，三人在后排驻守三个地洞，另三人在前，其中一人为主将两人为副帅，以脚持球进攻对方领地，半个时辰中进球多者为胜。除了不能用手触摸竹球以外，在攻守之时都可以通过抱摔等方式拦截对方行动。蹋鞠之戏本起于军营，目的是为了锻炼士兵们集体排阵作战的能力，后来便逐渐流行于坊里之间，尤为少年者所喜好。
　　比赛开始。公孙都和程冲之分别带球冲进对方阵地，左右队员在中线附近便开始缠抱起来，战况从一开始就十分激烈，引得围观众人一阵呼叫喝彩。经过一段时间的纠缠，公孙都首先突破重围，带球来到对方的左洞附近。陆杼秋紧随其后，作出要与对方防守队员争斗之姿。可他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笨拙，左一晃右一晃地挡在公孙都面前，就是让他踢不进球。对方其他队员很快赶来，公孙都只好退回中线。与此同时，程冲之也带着球冲进了公孙队的地盘。孟懿行飞身抱住一个防守队员，便与他在地上滚摔起来，而且还用脚踩住对方的关节使其不得动弹。程冲之球进，得一彩。
　　场外一片嘘声，有人喊叫犯规，也有人鼓掌喝好。
　　双方重新回到白线两边，准备下一回合的对战。公孙都瞪了身旁的陆杼秋一眼，骂他道：“这次不要再妨碍我了，你去看住孟懿行，我一个人对付那些防守就可以了。”陆杼秋心虚地点头答应，然而第二回合他居然一个扑倒‘不小心’将公孙都的球扑到了界外。程冲之再得一球。而孟懿行则更加肆无忌惮，不仅偷着用拳头攻击对方腹肚处，还在摔倒的队员身上加踩了两脚。
　　“不玩了不玩了！”徐问火气上涌，撸起袖子来到中线处质问道，“有你们这样蹋鞠的么！”
　　“怎么，半个时辰还不到，你们就认输了？”程冲之上前回应。
　　“认个球的输！也不知道你们是蹋鞠还是踏人，一点规矩都没有！”徐问骂道。
　　也有其他队员上来推搡陆杼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陆杼秋被左一把右一掌推着，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静静挨骂。“我看你根本就是对方派来的奸细！故意妨碍我们的行动！”
　　孟懿行就说：“呵呵，自己踢不好还要把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临宣府真是养了几条好狗。”
　　“你说谁！”
　　“谁吠得最大声说谁！”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两边的队员一边吵一边都凑到中线附近来了。本就都是气血方刚的少年，哪忍受得了这般辱骂。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很快就升级成拳脚相加，摸爬滚打，场面混乱一团。
　　丹逐等人正要上前阻拦，一道绿色的光圈忽然从天闪现，落地瞬间猛地收紧，将中间这十二名少年统统捆了起来。随着众人一阵惊叫，那圈光芒也逐渐消弱，变为一根粗壮的绿藤卷草，上面还蜷蜷伸出许多细小的茎叶。
　　“这是什么鬼东西！”“快放开我！”少年们有的惊呼，有的骂嚷着，纷纷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可那卷藤竟越挣越紧，直到众人无法控制一致重心而匍倒在地。
　　“怎么，不打了？”随声走过来的是椿主事，和馆谕良良。
　　“我第一天怎么跟你们说的？纪南城内严禁私下斗殴，你们倒好，不止打架，还是群殴！”椿主事继续训着，“要不是有人告诉良良，你们下午要到校场来比赛，我们若是来晚一步，你们岂不是还要拔剑相向？”
　　被捆绑的众家子弟中有人发出切齿之声，暗暗说道：“要是让我捉到这个告密者，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陆杼秋嘴唇有些微微颤抖，不知是因惊吓还是惊恐。他受了程孟二人恐吓之后，既不敢反抗又不敢和盘托出，结果去找了馆谕良良告知下午比赛之事，期待她能控制一下事态发展，最好是取消掉比赛。结果陆杼秋左顾右盼，良良却迟迟不到，偏偏非等到大家已经打成一团了才姗姗现身，而且还带着椿主事一起。
　　“你们这么争强好胜，怎么不多修习修习剑法去‘问彩’上一论高下呢？”椿主事冷笑着说，“不过我看你们也没这个机会了。今日之事，所有参与斗殴之人皆扣五点，公孙都，程冲之，带头群殴，扣十点！”
　　众家子弟一片哀嚎怨叫。
　　“别鬼哭狼嚎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丹家虐待各位公子呢。”良良捂着手帕甜笑着，说，“不是还有四天才文试么，你们好好听学好好复习功课，不也能达到八十点以上么。啊，不过公孙公子和程公子，算起来你们两位已经扣掉十三点了吧，可要好好努力呀。”
　　公孙都哼了一声转过脸去，程冲之反而对着她们一声蔑笑。
　　“好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各位请自便吧。”椿主事和良良转身准备离开。
　　“喂喂喂！等等！”“我们怎么办啊！”一众被捆在地上的少年惨叫道。
　　“噢——”良良恍然想起似的回头说道，“忘记跟你们讲了，这条卷草藤啊，要过一个时辰才会自动解开。我看你们这么喜欢聚在一起，不如就多待一会儿，增加增加感情嘛。不过是要在这里晒上一个时辰的太阳呢，还是齐心协力走回蝶馆呢，就看大家自己的选择了。”说完二人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怎么办…我们是待在这里，还是——”一人试探着问道。
　　“你是不是傻！谁要在这里晒一下午太阳，还是跟一群臭烘烘的男人一起！”另一人回道。
　　“还没嫌你臭呢！谁愿意搁这儿绑着啊。”
　　“那就走呗！”“走就走咯！”
　　可是众人各自为步，你迈左脚，我伸右脚，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还没正经走出两步便歪七扭八地轰然倒地。接着又是一阵骂嚷抱怨之声。
　　丹逐见了十分好笑，但又不能表现得太幸灾乐祸，于是咳了两声走到众人前方，牵起卷草藤的一枝，说：“众位公子，不如这样吧。我在前头给大家引着方向，朝着我的呢就都先迈左脚，背着我的呢就先退右脚，咱喊着点口号，有节奏地走回去，应该就行。”
　　现在也别无他法，众人只得同意丹逐的提议，一齐跟着拍子移动起来。虽然一开始踉踉跄跄，走到后面便逐渐顺畅起来。雷厉风按照丹逐的指示跟在人群后方，也牵着一根枝藤，以相互照应。而庾兰和夏叔音则分别走在侧面。
　　公孙都被绑在外圈，身边正好是庾兰。他横着脚步移动着，也不数拍子，傲然地偏过头去。庾兰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在一旁。公孙都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下庾兰，正好对上庾兰也转过来的目光。庾兰见他偷看过来，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好笑么！”公孙都一脸愤然说，“是，今天看我出丑，是有你笑的！”
　　“公孙公子。”庾兰柔静地回答着，“回去以后一起温书吧。”
　　“一起温书？你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吗？我告诉你，就算我只剩下七点，我也考得过！”公孙都其实心里是发虚的，可嘴上就是要犟着。
　　“好，我相信公孙公子。”庾兰淡淡笑着，“是我有些问题不太懂，想请教公孙公子，还请不要拒绝。”
　　经过上次的水晶兰中毒事件，公孙都其实也了解到，庾兰这个人，别看他表面上清清淡淡的，实际一旦有了心意，便会坚持到底，从容之中又有一种无形的魄力让人无法拒绝。况且自己在功课上确实有些问题，庾兰又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便默默不再反驳。
　　“那就先定下了。我稍后再去与丹公子商量。”庾兰看公孙都不言语，知是默认，眼睛看回前方，略含笑意，似秋水微盈。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便挪回了蝶馆。待时间一到，卷草藤自动松绑，众人一面活动着手臂一面怨怨叨叨地各自回了寝室。

　　夜晚，‘坚白’外的走廊上，一个身影正徘徊着，犹豫似有敲门之意，可却又退步停下，轻轻叹气。他再次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却仍不能下定决心，竟再欲转身。此时，一只手将他猛地退向前方，他撞开了门扉，扑倒进去。
　　“谁！”公孙都拔剑起身，喝斥道。
　　陆杼秋慌慌张张地爬起身来，连声说：“是我，是我，公孙公子，我是陆杼秋。”
　　略吹过一丝微风，身后的门扉却啪地一声关上了。
　　门外，丹逐放下抵着的双手，转脸向贺凛笑道：“助攻完成。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贺凛有点不放心，但透过门纸也看不清里面发生的事情，言道：“陆公子一个人可以吗。”
　　“不要紧不要紧，公孙都不会杀了他的。”丹逐嘿嘿笑着说，“你就不要操心了，他们临宣府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走，去‘不言’，庾公子刚才说还有事找我们商量呢。”丹逐勾搭着贺凛的肩向楼梯走去。
　　屋内，公孙都见是陆杼秋，便收剑回了鞘，没好气地坐下说：“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有一些话想告诉…想坦白。”陆杼秋只是站在门口的位置，不敢走近。
　　“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公孙都不耐烦地摆摆手。
　　“那我说了，公孙公子可以不要打我么…”陆杼秋缩着身子说。
　　“我打你干嘛。好了好了，你别婆婆妈妈的，有话快说，不然就滚，别影响我睡觉。”公孙都答道。
　　“是这样的，公孙公子，今天下午蹋鞠比赛的时候，其实，其实我…”陆杼秋终于鼓起勇气，将沉甸在心中的话逐一述出。
　　“你过来。”听陆杼秋全部讲完后，公孙都沉吟着，招手示意他走近。
　　陆杼秋先是摇头，但还是小步踱了过来。待他走近了些，公孙都拿起案桌上的一个茶盏就向他扔去。陆杼秋先是一惊，茶盏打到他身上又反弹跳起，他赶紧伸手去接。公孙都又拿起另外三个茶盏，接连向他扔去。这陆杼秋身手倒还快，虽然吓得不得了，但却一一接住，全部抱在怀里，没有一盏掉地打碎的。
　　“公孙公子，别丢了，我错了!”陆杼秋央求道。
　　“我还想打你呢！要不是丹逐提前跟我嘱咐过了，我今天真得把你一顿好打！”公孙都像恨他不争气似的长叹一口气，皱着眉头说道，“你说你修为也不错，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怎么对得起清流陆氏的名声！”
　　陆杼秋听他提起自己的家氏，黯然下来，默默不言。
　　“我虽未能见得陆老家主一面，但从小听说他在北伐一战中守城死节的事迹，十分敬佩。”公孙都继续说，“我平生也最痛恨背叛同伴之人。可你居然听那两个小人的话，来做奸细！”
　　“我也不想的…但是如果让大家知道那只小狐狸妖是我带回来的，那…”陆杼秋支吾着解释。
　　“别人随便一威胁，你还真信了？那件事本是你无意之过错，向大家坦白就好。何必为了掩盖一件事，而一错再错。再说，有我公孙都在，谁还真敢欺负我们临宣府的人？”公孙都傲然言道。
　　“公孙公子…”陆杼秋抬起头来。
　　“别，别这样看着我。好了，话也说完了，你快走吧。”公孙都挥手作驱赶状，“下次别再犯蠢了，有什么事就找我商量。别忘了，临宣府都是有骨气的人，公孙氏是，清流陆氏也是。”
　　陆杼秋咬着嘴唇，心中满是感激。他对公孙都点了点头，于是转身准备离去。
　　“哎！你干嘛呀！”公孙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叫起来。
　　陆杼秋停住回头，不解地说：“不是你叫我走么？”
　　“你走你倒是把我杯子都放下来啊。”公孙都嚷道。
　　陆杼秋闻言看向自己怀中，边“噢噢”着应声边将四个茶盏一一放好在桌案上，才再次行礼告辞。
　　哎…两扇门扉被轻轻关闭之后，公孙都心中松了一口气。若不是为了保持下任家主‘临宣府公孙氏’之威严，他可能中途就绷不住笑场了。虽然他平常就一副臭脾气，但像这样一板正经地训起人来还是头一遭。看来，家主也不是好当的。公孙都心中暗暗笑着，站起身来，走到靠走廊一面的窗前。二楼东厢，庾兰的房间还亮着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