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26、归林

　　第二十六章 归林

　　第二日上午，病休的十名少年已大半返回了清学。丹逐便趁这个机会向大家说明了昨夜事情的大致经过，不过并未提到那条淡黄色丝带的事，只说是从猎囿偷跑出来的小狐狸妖在作怪。
　　众人之中有的安心抚胸，称幸不是疫病所致；有的只是闷头做自个儿的事，并不关心周遭；还有些人则是愤慨不已，扬言要给那小狐妖一点颜色看看，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孟懿行——他也是那十名中招的少年之一。
　　“就算那狐狸是从你家猎囿里跑出来的，那地方远在西侧，怎么就恰好跑到这东北角的蝶馆来了？”孟懿行在课休时大声嚷嚷，“我看呐，说不定就是某些人故意带进蝶馆来的，好让我们这些子弟中招参加不了比赛！”
　　众家子弟一片哗然。有的觉得这话在理，有的则不屑一顾。丹逐向陆杼秋的座位瞥了一言，只见他盯着自己的书案，头都不敢抬一下，紧张得汗都要滴下来了。
　　“哼，真要像你所说，怎么那只狐狸倒去吸你的灵气，倒不来迷惑这几位世家的子弟呢。”徐问从聆音仪式上就很不爽孟懿行了，于是故意讽他，“可能这小妖也知道‘欺软怕硬’吧，不敢接近那些修为高的，专门拣你这种弱枝来欺负。哎，有些妖比人还要有自知之明呢。”
　　“你什么意思！”孟懿行恼羞成怒。
　　“你怎么说的我就怎么接咯。”徐问翻了个白眼。
　　孟懿行本来怒上心头，虽想动手，但一看徐问人高马大又一副不好惹的架势，再加上现在还在清学的讲堂里头，动起手来肯定得遭罚，于是强压火气，恨恨地说：“有本事别光耍嘴皮子，蹋鞠场上见真章如何！”
　　“切，当我怕你么？”徐问笼着手臂，转脸向公孙都言，“公孙公子，你那边算我一个！”
　　“随便。”公孙都翻了一页书，不冷不热地说。
　　原来公孙都和程冲之此前约定的三日之期已到，虽然这两日因狐狸妖事件病倒的人不少，但好在大家的病情较轻恢复得也差不多了，于是这件事又被提上了日程。长邑程氏虽不是乐方府的主家，但在东治郡也算是较大的玄门了，因此程冲之拉拢的多是乐方府和乌南府的一些子弟，那孟懿行虽是三洛府繁州人氏，但因一直跟程冲之走得较近，便也入了程队。而公孙都这边找的大都是临宣府的属家子弟，除了乌南府的宜邑谢氏谢容是被他用好酒收买来的之外，剩下的就是刚刚加入的平枳府武春徐氏徐问，刚好凑足六人。
　　“今日申时，校场上见！”孟懿行甩出一句，便回了自己座位上。徐问自是回应了约战之言，众人于是陆续散去，作下一堂课的准备。
　　在贺凛走回第一排前，丹逐用手肘轻轻戳了戳他，说：“我们下午也去观战吧。刚好从猎囿回来的路上也会经过校场。”其他的各家子弟虽不参战，但估计都会去看热闹围观。雷厉风自不必说，叔音还是小孩儿，当然也按捺不住好奇。庾兰就难说了，按丹逐对他的印象，应该是不大喜欢这种算是比较粗莽的游戏的。
　　“好。”贺凛应允。

　　下学后，从蝶馆行至纪南城西北侧的猎囿，已过未时。那小狐狸本来让丹逐给关在竹笼里提在手上，结果贺凛见丹逐一路欢脱拿着笼子甩来甩去，担心小雪被他晃荡晕了，于是坚持要自己拿笼子。丹逐看他两手捧着竹笼端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得稳当至极，不禁好笑：“贺凛，你拿个笼子跟母鸡孵蛋一样，一动也不动，像是生怕给人家抢去了一样。”
　　贺凛也不解释，只是自己向前走着。
　　丹逐见他不理，于是绕到他前面，一边退着走一边说：“你这么喜欢小动物，不如真的养一只呗。”
　　贺凛应答：“不能。”
　　“为什么不能？”丹逐歪了歪头问。
　　贺凛摇摇头，默然了片刻，才沉沉说道：“负责。我做不到。”
　　丹逐更加疑惑了，不明白贺凛到底在说什么，养只宠物能有多大困难啊。
　　“小时候我曾经养过兔子。”贺凛忽然说。
　　“啊？你还养过兔子啊？”丹逐讶道，但转念一想，怪不得他这么中意小雪呢，因为都是白绒绒的一团吧。他问：“不会就叫‘小雪’吧？”
　　贺凛点头，继续说：“但当时我父亲并不同意。”
　　“为什么啊？我觉得兔子挺好的呀，又可爱又安静。”丹逐说道。
　　“因为兔类温顺软弱，我父亲并不喜欢。”贺凛解释，“而且他说，‘你若是养了这一只，便要对它负责到底’。”
　　“你爹也真是严厉，比我叔父还正经，就养一只兔子嘛，还要摊上一堆道理。”丹逐叉着手在脑后，继续倒退着走。
　　“但他是对的。”贺凛的神色微微黯然，“是我没有尽到责任。”
　　“小雪怎么了？”丹逐的脚步慢下来。
　　“死了。”贺凛垂下眼睑，又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被隼鸟捕食了。”
　　丹逐的手缓缓垂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来安慰他。突然脚下抵到什么东西，身体便往后一倾。贺凛迅速抽出一只手将他腰肢一搂，扳回直立的姿势，说：“小心。”
　　“噢...”丹逐愣了一下，才应答道，“谢谢。”他转过身来，发现原来是踢到花坛的矮篱了。猎囿到了。
　　“刚才你说‘小心’，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丹逐一面和贺凛向管理人的屋舍走去，一面说着，“你知道吗，我父亲叫我小名就是‘小心’。因为我的字是‘元心’嘛。小时候每回听见别人说‘小心小心’，我都以为在喊我呢。”
　　贺凛突然轻轻一笑，笑出了声。
　　“你怎么了？”丹逐这是头一回见贺凛笑出声，不禁惊讶。
　　贺凛摇摇头，还没有完全止住脸上的笑意，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可爱。”
　　“呀呀呀，贺凛，你不错嘛。才来几天，你都学会逗趣了。要是是第一天的你，我都不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丹逐啧道。
　　“谢谢。”贺凛忽然说。
　　“谢谢？谢我？谢什么？”丹逐疑问。
　　“谢谢你当我是朋友。”贺凛答道。
　　“哈…这有什么谢的，你也太那啥了吧。”丹逐勾住贺凛的肩膀，揽着他走进了竹屋，“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这么客套了啦。来来来，我们进屋去问问看…”
　　小心。谢谢。贺凛的嘴角又浮起一丝笑意。

　　囿守抬起小雪的前脚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那印记来自于猎囿的专属之章。这印章是上古大椿木所制，第一任家主灵剑所刻，印泥则为白海出产的上品丹砂所炼，一旦印上便会渗入皮肤永不磨灭。为了保险起见，那囿守又翻阅了妖兽豢养名录，果真发现有“昆仑雪玉狐狸一只”的记载，而且体貌瞳色和印记的位置都是相吻合的。
　　“这就奇怪了。我每天都会检查这猎囿的防护，栅栏也没破损，结界也没异常，这只小狐狸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啊。”
　　“会不会是这小狐狸妖修炼到了一定本事，自己冲破结界逃了出来？”丹逐问。
　　“不大可能。这猎囿本是为了给丹氏门下那些修为还不够高的子弟练手用的，因此豢养的也都是一些等级较低的妖兽异类。别说是它们，就是众家修士，如若不是功力深厚之人也是无法冲破这道结界的。”囿守答道，他继续说，“而且这结界有自动修复的功能，一些微小的破损之处很快就能自己恢复，无需再次下封。”
　　“嗯…这就奇了。”丹逐沉思了片刻，问道，“那这几天，大概就三四天前吧，有没有出现一些意外情况呢？”
　　“意外情况…”囿守抬起眼思索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这个，三天前的晚上我夜巡归来的时候，在栅栏上捡到了一个香囊。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意外情况，我寻思着可能是哪名修习的子弟掉的，就一直保管着，等了几天也不见人来寻。”
　　丹逐让那囿守将香囊找出来，他捏在手上翻看了一遍，发现香囊的一面右下角绣着一个‘良’字。而且看这重瓣木槿的花纹…丹逐知道了，这是良良的香囊。
　　“前几日良良姐姐来过这儿么？”丹逐询问。
　　“良良姑娘？没有啊…倒是沈采办来盘查过囿里的装备库存。”囿守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可巧，就在这时，竹屋楼梯上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正是沈一梦。
　　“哟，沈大哥，快来快来，我们正说到你呢。”丹逐用手招呼他进来。
　　“说到我？”沈一梦摸着脑袋，突然一拍，说，“啊！莫非是你们捡到了——”
　　“是不是这个呀——”丹逐嬉笑着挑着香囊的系绳，送到沈一梦眼前。
　　“就是这个！”沈一梦惊喜地喊着，伸手去拿。可丹逐“哎”的一声又把香囊给抓在手心里拿了回来。丹逐故意逗他：“这又不是你的，你拿去干嘛呀。”
　　“丹公子，这就是我的香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掉了，找了好几天都没找着，最后才想着来猎囿试一下。”沈一梦有点着急的样子，似乎很想取回那个香囊。
　　“是么…那我怎么看上面绣着个‘良’字呀。嗯，还是重瓣木槿的花纹——”丹逐一边把香囊抛着玩，一边啧啧说道，“想必是良良姑娘的吧。正好，我等会儿回蝶馆去交给她。”
　　“别，千万别！丹公子，算我求你了，快还给我吧。要是让良良知道我把她送给我的香囊给弄丢了，我就惨了！”沈一梦连声求饶。
　　“噢，原来是这样。但你有什么凭证吗，良良姐姐为什么要送香囊给你呀。上次你还说你们两个没什么关系来着。怎么没过几天，贴身的香囊都送上了？”丹逐毕竟还是个懵懂之期的少年，遇到这种感情恋爱之事偏要故意寻人家开心。
　　“这个…算了，我都告诉你吧。”沈一梦放弃抵抗，说，“你看那个香囊里面，绣着‘良’字的内里，是不是刚好又绣了一个‘沈’字。”
　　丹逐解开香囊，果真如他所言。丹逐一脸嫌弃的表情，说道：“啧啧啧…这种东西你还是快拿去吧。一股‘酸味’，受不了受不了…”说着便抛了出去。
　　沈一梦双手一捧接住，喜不自胜，赶紧揣回怀里放好，生怕又掉了似的。“说来也怪。”沈一梦自言自语，“我三天前从猎囿回去的时候那香囊明明还好好地佩在身上，第二天早上才发现找不见的。所以我直到今天别的地方都找过了，才会来这儿碰碰运气。”
　　“那肯定是你记错了啦。”丹逐随口应付着。
　　“我应该没记错啊...难道，是我又梦游了？”沈一梦自己也疑惑不解。
　　“嗯？你有梦游症么？”丹逐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
　　“以前没有的啊。但是最近不知道怎的，我总想不起晚上发生的事情。有一次同宿的人说看见我夜里去了灵水台，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沈一梦答道。
　　“沈大哥啊，你这不会是，上次见鬼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吧？”丹逐带着一点吓唬的意味揣测说。
　　“不会吧…虽然我从小就是容易受凭依的体质，所以才被家里人送到这玄门修家来避灾的。但是也从来没听说过撞鬼之后还会患上夜游症的…丹公子，你可不要吓我啊。”沈一梦苦着脸说道。
　　“好啦，好啦，我就随口一说，逗你玩的。我看你是最近为了伏月会的准备太累了，搞得精神恍惚罢了。晚上早点休息，再不行去看看大夫咯。”丹逐拍拍他肩膀。
　　“嗯，也有可能吧，多谢丹公子劳心了。哎，不过，你们二位怎么会在这里？是来猎囿练手吗？”沈一梦才想起来问这茬。
　　“噢，我们啊，是为了把这个送回来。”丹逐将小竹笼抱起。
　　“狐狸？”沈一梦不解，“送回来？”
　　“他呀，前几天跑到蝶馆里头去了，还作怪弄倒了几名子弟呢。”丹逐打开笼子顶上的小门，将雪白的小狐狸抱出来，说，“不过现在暂时被我封住了。”
　　丹逐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啊，我明白了。说不定这只小狐狸妖能跑出来就是因为你。”
　　“因为我？”沈一梦指着自己疑问道。
　　“就是你的香囊。良良姐姐的修为在家臣里面算是高的了，她做的东西自然也是灌注了一些灵力在上面。不巧这香囊又被你经过的时候挂在栅栏上了，可能就是那一瞬间让结界产生了波动吧。所以小雪呀，才有机会逃出来。”丹逐摆弄着小雪的爪子，笑嘻嘻地说，“是不是啊，小雪~”
　　“小雪？”沈一梦歪歪头，说，“是这只小狐狸的名字吗？”
　　丹逐抿唇笑着不言，把小狐狸抱到贺凛怀里，对他说：“好了，我们快把这只小狐狸送回去吧。等会儿还要去看好戏呢。”说完，丹逐便拉着贺凛小跑出了竹屋，直至猎囿入口。
　　“他的封印，需要解开么。”贺凛半蹲下（身子，一手抚摸着小狐狸雪白的皮毛，一边看向丹逐问道。
　　“用不着。我给他下的咒印只是短效的，等他进了猎囿，里面的妖气足够，会自动化解封印的。”丹逐看着贺凛这一副温柔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他也俯身下来，对着小狐狸说：“小雪啊，你马上要跟你的贺凛哥哥说再见了哦。以后我们有空再来看你，你就乖乖地不要再乱跑了。”
　　贺凛又抚了抚小狐狸的头，最终将他抱起，送至入口处的结界之内。小狐狸向前走着，迈了几步，接着奔跑起来，消失在树林之中。
　　“走吧，贺凛。我们和小雪还会再见面的啦。现在先去校场，不然就赶不及他们开场了。”丹逐一面说着，拉着贺凛的手腕便加快脚步走着。贺凛默然着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只剩一片繁茂树林。

　　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在树丛中奔跳着，它哧溜一下蹿到一棵高高的榕树上，躲进茂密的枝叶里。与此同时，旁边的树枝上却出现一位白衣飘飘的少年。他坐在枝杈上，衣摆悬在空中；一手扶着树干，一只淡黄色的蝴蝶结系在他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两条丝带垂了下来。他望着猎囿外的两人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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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的小雪~想起以后的情节心就一阵一阵虐的
（这一章有不少伏笔，哎呀，具体还是不透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