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25、显形

　　第二十六章 显形

　　戌时。松崖之上。夏日夜幕来得迟晚，天色还是泛着暗蓝。崖上苍松傲倚，崖下飞瀑成溪。也怪不得不少子弟都喜欢到这儿来，无论是煮茶对赋，还是练剑习律，都可以找到一处清幽僻静之地。
　　庾兰取下背着的一床琴，铺在一处较为平阔的石台上。他碾了一颗香丸，倒进莲花小炉中，盖上盖子，几缕香雾便袅袅升起。一抹一挑，一声弦响，以作试音。
　　“叮”一下，有什么东西打上了贺凛的衣服。贺凛转回头，发现原来是丹逐正拿着一个干枯的松果球，一片片地撇楔子下来。丹逐躺在一根松枝上，叉着手枕着头翘着脚，笑眯眯地望着他。丹逐说：“贺凛，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啊~”
　　贺凛背靠在树干上，只言：“没有。”
　　丹逐又把一片松果楔子弹起来，用手指夹住，说：“哎，我这边也没有动静。他到底还来不来呀。咱可是把庾大美人都请过来了的。”
　　夜色暗了下来。琴声泠然作响。原来为了抓到那个“虚影”，丹逐设了一计，让庾兰作诱饵弹琴于松崖之上，他和贺凛则躲在树上隐蔽处观察情况，等待时机抓住那名‘犯人’。
　　“庾公子一人没关系吗。”贺凛半蹲在树杈上，望向石台前的身影。
　　“绝对没问题。本来以庾公子的修为，让他一人应付都绰绰有余。”丹逐回答，“只是我想着那犯人虽然屡次作怪，但并无一人受到致命伤害，所以应该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物。等到那人现身，庾公子先封住他的行动范围让他不得逃脱，我们再去活捉。”
　　贺凛眼神忽然一凝，说：“来了。”
　　丹逐立马翻过身，双手双脚抱住松枝，趴在上面往庾兰的方向看去。
　　果然，像那些病倒的子弟所言，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身影走了过来。他悠悠靠近庾兰，不发出一丝声响，好像确信周遭之人看到他不会讶异一样，从容自若地坐落在庾兰身旁。
　　这白衣少年半托着腮，柔情的眼光看向庾兰，静静听他弹奏，竟有一刻之久。
　　“嗯…他到底要干嘛，动也不动，专门来听琴的么…”丹逐趴在枝头，眼睛都要看出重影了。
　　贺凛沉默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又过了一会儿，那少年终于有了动静。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落在庾兰的衣袖上，缓缓向手臂上抚去，停留在肩膀上。
　　“贺凛，依我看啊，这犯人还没迷惑人呢，先被庾公子给迷住了。果然不愧是世家里数一数二的美少年，不管是人还是精怪之类都要拜倒在他裳袍之下了。”丹逐忍住轻轻笑了一声，继续打趣，“哎，贺凛，你说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也去使回‘美人计’如何？会不会也有人上钩啊？”
　　“不会。”贺凛沉着脸答道。
　　“切…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丹逐自乐道，“是，我虽然是没庾公子那么好看，但就皮相来说也还不赖嘛。”
　　“不会让你去。”贺凛答道，“不安全。”
　　“哈？你还怕我真被迷住了不成？”丹逐噘着嘴说，“你别小看我。我定力和剑法都不弱的好吧。”
　　贺凛微微一笑，说，“好。下次试试看。”
　　“啧啧啧…”丹逐指着前方，说，“你看你看，居然还摸上脸了。要是这里坐的是公孙都，早就跳起来一掌劈下去了。庾公子还真忍得住。”
　　那白衣少年的手从庾兰的肩膀顺势滑上脸庞，袖子半落下来，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腕上还系着一条淡黄色的丝缎打成的蝴蝶结。少年侧过身靠近庾兰，从他的衣服上慢慢向上嗅，眼看就要挨近脖颈，他轻轻开启双唇，好像又贪婪又不忍般，要把身旁之人的气息吮吸进自己的体内。
　　“果然不是人，是要吸食人之灵气的精怪。”丹逐吟道。正在此时，忽然听得琴弦一声勾剔，周围音波顿时紧绷而迸，那少年突然被飞弹了出去！
　　“快，我们下去！庾公子布阵了！”丹逐顺势滚下落地，贺凛则紧跃其后。
　　白衣少年爬起身来，还想去往庾兰的方向。庾兰手指一波拂弦，少年越是靠近阻力就越大，像有一阵音浪灌进他的耳朵里使他不得不趔趄着后退。那少年自觉此人并非凡品，只好不舍离去。可他无论往哪个方向逃离，都有一堵无形的屏障将他弹回，发出颤吟之音。
　　少年终于明白自己是中了对方的圈套，已经是进退维谷之势，突然一改清秀柔媚之态，凶相毕现，手指上伸出尖长的指甲，朝着庾兰的方向猛冲过去，一道爪痕划破音浪。
　　眼看那尖甲就要触碰到庾兰之时，“嗖嗖”一声，几片干松果的楔子从丹逐手中飞了过去，打在那指甲上，使他偏移了方向。“快！贺凛，你去保护庾公子！我来封印他！”丹逐大叫。
　　贺凛一跃跳至庾兰面前，横着身子用剑鞘刺中了白衣人的腰腹，那人便扑飞倒在地上。
　　丹逐拔出泊情，用剑尖在空气中点点划划，竟作出一张绿光的符咒出来。
　　“封！”他喝了一声，挑起一阵剑气，那悬空的符篆便飞至白衣人的身上。一片银碧色的光芒闪烁着收拢，那人之身慢慢缩小，缩小，最后竟化作一团白色的毛绒之物，躺在地上不再扭动。
　　庾兰也停止了琴声，三人往那毛绒所躺之处围住一看，居然是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丹逐蹲下身，用手纠起小狐狸的后颈，提起来对视着，说：“原来是只小狐狸呀。怪不得一股娇媚劲儿呢。”引人注意的是，这只小狐狸的前脚还打着绷带，上面更是绑着一条淡黄色的蝴蝶结。丹逐仔细观察着，发现它的脚跟处盖着一枚印章，上面依稀还能辨认出‘猎’字。
　　“果然，我就说这纪南城里怎么会有鬼怪之类出现呢，原来是从猎囿里面跑出来的。”丹逐解释道，“为了给门下子弟练手，我们家啊在西边围了一片山林当作猎场，里面豢养的都是一些还算比较温和的妖兽异类。看来这只小狐狸妖也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不过看他脚上打着绷带，应该是受过伤，恰好又被哪家不明就里的子弟给捡了回来。”
　　丹逐直起身来，指着手中提着的小狐狸，接着说：“还好算你有点聪明，知道一人身上吸一点。要是害死人了，今天就饶不得你了。”
　　“丹公子，那现在这只小狐狸该作何处理？”庾兰问道。
　　“今天太晚了，回来就赶不上门禁了。不如明日下学再送回猎囿。”丹逐眼珠一转，坏笑着说，“所以今天晚上——”
　　丹逐将小狐狸往贺凛的反向一抛，说：“那就交给贺凛保管咯。”
　　贺凛见那团雪白的毛绒飞来，赶紧双臂接住，抱在怀里，望着丹逐。
　　丹逐笑言：“你看庾公子魅力这么大，把小狐狸妖放在他那里，搞不好又要出什么事。放我这里吧，我是没意见啊，可是你不是不让嘛。所以就由你带回去咯。我明天下去再跟你一起去送，好吧。”
　　贺凛听着这话，觉得十分在理，满意地点头说：“好。”
　　之后，三人便一同从松崖走回了蝶馆，各自回了寝室。

　　丹逐回了‘闲闲’，打了几桶热水准备洗澡。他把衣服挂在屏风上，刚入了浴，就听见有人扣门之声。
　　“谁？”丹逐边往身上浇水边问。
　　“贺凛。”门外一声应答。
　　“你自己进来吧，我不好给你开门。”丹逐又喊了一声。水雾的蒸汽往上升着，屏风处一片白雾朦胧。
　　听得门扉“吱呀”开合一声，接着是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听见那脚步忽然停了，丹逐疑问：“贺凛是你吗？”
　　贺凛答道：“是我。”
　　“是你你干嘛不过来？”丹逐隔着屏风问。
　　“...不方便。”贺凛沉吟。
　　“哟，还害什么臊啊。我又不是姑娘家。”
　　贺凛沉默不言。
　　“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你这么快就洗完澡了？”丹逐见他就是不过来，也就作罢，一边擦洗着身体一边说。
　　“我还没洗。”贺凛回答，“我是来找你商量…”
　　“商量什么？”丹逐往自己头上浇了一瓢水。
　　“是吃鱼，还是胡萝卜。”贺凛答道。但屏风那头始终不出声。贺凛又唤了一声：“丹逐？”这回连屏风上晃动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贺凛心中一紧，穿过薄薄的雾气走到浴桶旁边。突然哗啦一阵水响，一个身影从平静的水面下猛地蹿出，两手掀起一浪水花向贺凛身上泼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接着传来丹逐得意的笑声。
　　贺凛原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看丹逐只是恶作剧引他过去，于是安了心，将屏风上的帕巾和单衣搭在丹逐肩上，留下一句“洗好了就快点穿上”，就退回了屏风前面。
　　咦…这人真没意思，好歹也生气骂我一句啊。丹逐从浴桶中跨出来，站在一旁，边擦着身上的水珠边想。“对了，你刚才说什么鱼啊胡萝卜什么的，什么意思？”
　　“嗯，我想给小雪喂点吃的，但不知道它是吃鱼还是吃胡萝卜。所以过来问你。”屏风另侧一本正经地答道。
　　啊？小雪？他说的是那条小狐狸吗？这么一会儿还给他取了名字？还这么泰然自若地告诉我？丹逐简直要搞不懂贺凛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过这样的反差也让他觉得挺有意思的。丹逐回应他说：“如果你说的小雪是那只小狐狸的话…我想他应该，不会，喜欢吃胡萝卜吧。”又不是兔子…丹逐内心吐槽。
　　“嗯。”贺凛点头。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脸上因紧张而显现出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
　　丹逐从屏风后走出，正系着衣带。肌肤上有些水珠还没干透，贴着单衣显出一点透明。他又从床榻上拾起一件外衣，边穿边说：“你就收留他一晚上，还要给他喂吃的？他可是只妖啊，最喜欢攫食的可是人的灵气。”
　　“我知道。但是他虽炼化人性，本体还是兽类。况且现在被暂时封住，只能以原形显现。”贺凛顿了一下，说，“我觉得…可以给他喂点吃的。”贺凛忽然想起自己要问的话已经问完，本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便说：“既是吃鱼，我就去小厨房拿吧。”
　　“哎，等等，你来都来了，等我一起走呗。我马上穿好了。”丹逐正蹬着靴子。
　　贺凛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知为何欣慰了几许，答道：“好。”

　　二人走至小厨房门口时，发现里面蹲着一个人影，正在到处瞄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听见有人走进厨房的声响，那个人影突然受到惊吓似的站起身子。原来是陆杼秋。
　　“咦，陆公子，你也在小厨房啊。这么晚了，是来做宵夜吗？”丹逐问道。
　　“不，不是…啊，是…也不是…”陆杼秋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最后解释说，“我本来想来找点吃的，看看有没有什么简单的食材可以做，但好像都被别人用光了…所以我正准备回去。那个，丹公子，贺公子，我先走了。二位告辞。”
　　看着陆杼秋慌里慌张地跑出去，丹逐不由得更注意上他了。他盯着陆杼秋离开的背影，轻声问：“贺凛，你看到了么。”
　　“嗯，淡黄色的发带。”贺凛沉静地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