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1、出山

　　第一章 出山

　　“哎，你听说了吗？隔壁沙子湾赵二婶的女儿也失踪了！”
　　“什么？这都是最近第几起失踪案了啊。”
　　“我估摸着能有七八个人了。”
　　“不不不，才不止呢。我姑舅就是那湾子的里正，上次去他家串门，听他讲，这附近的村子接连都发生十几起案子了，而且失踪的都是大黄花闺女!”
　　“去去去，你又瞎说了。赵二婶的女儿前年头就犯了伤寒死掉咯！”
　　“对，这个我也知道。失踪的怕不是活人，而是已经下葬的尸体哟。”
　　“盗尸…难道，是鬼新娘…”
　　听到这里，他停下啜饮杯中的茶，不禁微微侧耳。

　　“我听到的可跟你不同，不是盗尸，是诈尸！”
　　“诈尸？越说越离谱了。”
　　“真的，一个路过的货郎担跟我讲的，我也是花了三十文买他的东西他才肯告诉我的哩。他说啊，他有一次经过赵家那儿，他们家后山上不是说有一片古坟么，他就看到啊——有什么东西就从土堆里窸窸窣窣自个儿刨土爬出来了！而且不止一具，是好四五个呢！”
　　“噫——”“吓——”众人一阵既表示可怕又不可信的嘘声。
　　“那后来呢？”
　　“后来啊——”
　　“后来怎么样了，你快说啊！”“别吊着我们了。”
　　“不是我吊你们胃口，哎，你们想想，这可是我花三十文买来的消息，平日里谁去他那儿费这些钱啊，都是些不经用的骗小孩子玩意儿，两三个铜板了不得了！所以，你们要继续听啊，就一人给我五文钱，算是我们平摊——”
　　“切！”“去！”“谁知道你有没有花那三十文啊，没准根本就是你自己瞎编，想从我们这儿哄钱花！”“就是就是！”
　　见众人作退散状，中间讲话那人赶紧妥协道：“别，别走啊！我真的没有骗你们，我是真听到他这么说，那三十文也是真的花了！好吧好吧，五文不要了，但至少请我这次茶钱总可以吧！”
　　同桌之人纷纷摆手摇头，“走，走。”“拉倒吧，我们才不听你鬼讲呢！”

　　“众位仁兄且慢——”正当此时，隔壁桌悠悠走来一位身着青袍、面容皎俊的年轻男子。他放下一串铜钱按在桌上，笑呵呵地向众人说道：“这顿茶就由我来请吧。但可否也能让我也一起听听？这位兄台，你看可行？”
　　那当中讲话的汉子被问得一怔，有点疑惑地盯着来人。
　　“别看我这样啊，我也是个道士呢。平日里就爱听点奇闻怪谈，真遇上点邪灵恶祟，也能露上几手。”
　　“啊？你是个道士？”众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看这人相貌衣着皆不俗，虽然跟往常见到的游方道士的印象不太一样，但应该也无恶意，估摸着就是位哪家哪府的有闲公子，爱摆弄些符篆赶赶热闹罢了。
　　那汉子想，反正茶钱是有人出了，自己也不亏，还能再继续当一阵众人的消息焦点，便欣然同意。
　　“好嘞。小二，再来沏一壶茶！”年轻人坐下身，又想起什么，转头对柜台喊道，“噢，还要再加三盘黄豆炒米——”
　　那汉子见众人白得了茶和唠嘴的点心皆露出欢喜之色，好似因自己才跟着沾光，不禁得意了几分，描述起来便更加眉飞色舞。
　　“从坟坑里爬出来之后，那四五具尸体佝偻着背，跪在地上，仿佛在找什么东西。忽而一会儿又颤颤巍巍站起来，竟然排成一列，朝着一个方向跨步走了出去。更恐怖的是啊，那些尸体头上都有一团一团的鬼火，绿惨惨的……”
　　排着一列…朝着一个方向走…恐怕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年轻人问向那汉子：“你可知那些尸体往哪处走了？”
　　汉子摇摇头答到：“具体去哪儿我也不知道，谁敢跟着去看啊。只听那担货的说，是往西南方向去了。”
　　从茶馆走出来，年轻人瞥了瞥自己身上的装束，自语道：“难道道士都得一身黑袍白衫，还要拿一杆写着‘捉鬼除妖’的幌幅才算？”
　　大概这地方的人还没见过玄门世家里来的修士，不过这也反证了此处近年并没出现过什么凶煞恶灵吧。听刚才那汉子讲的话，也不像在打诳，有尸体失踪应该是事实，不过具体细节就值得再考量了。情报不够，他还得再多搜集一些。不如学学游方道士的作法，再多逛几个村子。一来多打听点关于诈尸的消息，二来也攒一点银子以作备用，三来就是熟悉一下现下的世情。毕竟，已经六年没有到外面的世界来了。
　　他遮着袖子抬眼望了望太阳，抻了抻双臂，干脆在街上吆喝起来：“符篆嘞！卖符篆嘞——两文一张，十文一沓，便宜卖买实惠嘞。安宅镇煞，助产保胎，学业有成，升官发财……反正是居家旅行、万事大吉的必备良品嘞——”

　　一路逛来，打听到的都是尸体失踪、夜路鬼火之类的消息。虽然那些描述都或多或少有夸张的成分在里头，但各样故事里基本重合的一点是，目击到的村民都说那些会动的尸体是往西南方向去的。
　　西南方…眉子镇，与白海国接壤的地界。那里是就算桃源府雷氏也难以触手管理的地方。
　　雷氏…雷厉风。哈哈，不知道他还是不是那一副大惊小怪一遇到点事就要跳上来喊‘丹兄救我！’的模样。
　　六年了…大家，都怎么样了呢。
　　从这两天和村民们的聊天中，他也大概了解到，六年前作为宗家的云梦府丹氏被灭后，涟国也不复存在，从前的盟属平枳府夏氏和桃源府雷氏都归附了景国呼延氏。两年后三洛府庾氏也被击败，并入景国的领地，樗国东退，只剩下临宣、乌南和乐方三府。原本是北胡南下的呼延氏，加上西北、东北的决柳、缙平两府，现在共治七府，成为这片广袤土地上最强大的宗盟。
　　云梦丹氏，恐怕不久就要被世人忘却了吧。六年前涟灭之战，丹家几乎灭门，幸存下来的，只剩他一人，丹逐。
　　就算只剩我一人。
　　我也不会忘记。
　　丹逐紧闭双唇，心里默念着，不禁攥紧双拳。他眼睛里闪过一丝黠意，似乎打量着前方，喃喃道：“眉子镇。白海国。”

　　“眉子镇”——一座蚀迹斑斑的牌坊上模糊地刻着几个大字。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地界了。镇上还残存着几条像样规模的街巷，显示出它曾经也是有过繁华的往昔。但街边的屋子都大半破败，才刚过酉时就已经门扉紧闭。本来还有两间铺子似乎开着，丹逐本想去问个路顺便再讨杯茶水，那店家的人居然见他走来便忙不迭地将门板一立，打烊。
　　看来他也被当成不速之客了。丹逐心想，不过也难怪，天还亮着呢这周围就能感觉到一片阴邪的气息在浮动，而且有上升之势，那些尸体聚集往这儿来的传言是没错了。丹逐越往村郊里走，沿路的舍房便愈发稀少，最后只剩下一两间荒废的茅屋，零散地伫立在已经荒芜的田头。取而代之路两旁的林子则是越来越密，藤蔓搭绕，灌草丛生，最后终于吞没了小路。最后一线夕阳沉没，天色很快就要暗下去了。
　　咔、咔。
　　林子前方忽然传来异响。似乎是地上的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要不是野兽，要不是就是那些走尸。好哇，终于等到你们现身了，丹逐紧张起精神。
　　咔、咔、咔。这响声不止来自一处，而是在各个方向从数丈远处传来。
　　一团身影从草丛里拱起，慢慢站起身，咔，咔。原来这声音不是什么踩断树枝，而是骨头关节伸展和扭转发出来的响声！而且那些尸体，并不是僵尸干尸之类，而是白骨森森的骷髅！

　　两具、三具…数十具白骨佝偻着身子，拖着脚步，在灌丛中摩挲着游走起来。更奇怪的是，那些骷髅个个手中都持着东西，有的是一把破剑，或是一把烂弓，有的貌似找不到像样的武器而干脆拿一根树枝木棍代替。无一例外，这些骷髅的两个眼洞中都发出幽绿的荧光，就像两团鬼火漂浮在空中游荡，倒也符合村民口中所说的情景。
　　丹逐悄悄跟上一具骷髅，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向哪里。突然，地下伸出一只白骨爪猛地将他的后脚抓住。丹逐急忙甩开，那爪子却牢牢扣住他的脚腕，死不松手，啊，不对，是死了也不松手。正纠缠着，这响声惊动了前面那具骷髅——不好，被发现了。它缓缓转过头颅，见有人在后，便握起手中的剑，朝着丹逐的肩头就要削下来。丹逐将脚使劲一收，连着手腕将那只骨爪扯下来，接着一个闪避躲过剑锋，一脚踹向那骷髅的腰脊。那骷髅虽断成两截，肋骨也散落几根，却仍拖着上半身在地上爬匐，撑着两只手臂去捡自己掉落的残剑。
　　虽然这些骷髅的动作迟缓，攻击力也不高，但也不容易打‘死’，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妙，首要目的是要先查清楚他们究竟要聚集着去往何处。丹逐轻盈地在树丛中行进一阵，瞄准一棵这附近最高的树便三两脚蹬了上去。
　　从树木高处看不清楚白骨的身形，但那一团团‘鬼火’则是清晰可见，而且很明显的是，从各个方向摇摇晃晃游行过来的点点绿光，都在流向一处中心。得了，就是那里。丹逐一手环住树干，正准备换个角度再瞧瞧时，只听得背后一阵窸窣，心想，难不成这些骷髅还会爬树？他按住腰间的佩剑，静静等待时机，待那身影绕到面前时便瞬间出鞘。一道银碧色的光芒闪过，被划中的树干枝叶纷纷哗然落下。剑身上暗浮的卷草鲤纹还隐约闪现空中。
　　“啊！”听得对方一声惊叫，紧接着又是一句讶异：“泊情！？”